POV4 暮雨04
這幾日,韋赫達一直懷抱硬弓枕戈待旦,他平日所用的,正是那種傳說中能夠射穿人熊麵皮的鐵胎硬弓,能開這種弓的人,遍數整個章琥塔部,應該不會超過10人。
到了第五天晚上,他稍稍有些扛不住了。
“大人熊應該是不敢來尋仇了,畢竟章琥塔部並不是那種幾十人的小部落。就算人熊再厲害,也不敢輕易前來招惹......
趁現在天氣還不算冷,再和泉氏去蛤蟆河邊的茅草叢裏整一下吧......”
朦朧的月色下,尚未封凍的蛤蟆河子發出清脆的響聲。韋赫達悄悄地走出屯落,鵝毛般的雪片紛紛揚揚地從空中落下,不多時便在地上積了不薄不厚的一層,皮靰鞡踩上去,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從腳趾尖到耳朵根,蓬勃的慾望在韋赫達的身體裏橫衝直闖,讓他的心又麻又癢......
終於,藉著雪地上的月光,他依稀看見泉氏婀娜的背影斜靠在河邊的一顆白樺樹旁,韋赫達緊行幾步跑上前去,一把從後面將泉氏摟在了懷中。長滿老繭的大手迫不及待地撕開了泉氏的皮襖。
就在握住她雙峰的一霎那,韋赫達查覺到了一絲異樣,往日柔軟豐腴的皮膚,現在為何這般的冰冷堅硬?
他急忙扳過了她的身子,瞬間,他被眼前所見到的影像驚呆了——平日裏那張滿是魅惑的俏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肉模糊空洞——泉氏的臉,不知被什麼東西生生地撕掉了......
韋赫達猛地跳將起來,已變成屍身的泉氏從他懷中跌落,摔在了雪地上。
他想大聲叫喊,可嗓子卻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緊緊卡住,只能發出嘶嘶般乾澀的聲音。此刻,彷彿全身的血液齊齊奔涌到了他的腦海中,一鍋粥般沸騰了起來。而失去了血流的肢體,卻硬僵僵的無法動彈......
我要拔出我的刀!
韋赫達緊閉雙目,努力從不停翻湧的腦海中抽離出了一絲冷靜,再用那僅有的一絲冷靜支撐着自己抬起右手,摸向腰間的順刀。
刀把在哪?我怎麼找不到刀把了?別慌,慢慢來,韋赫達,你是寧公特最年輕的巴圖魯,只要握住了刀把,這山林間的一切都不是你的對手!
對,終於找到了,這就是刀把......
刀柄上有配重球,刀把上柔軟的防滑皮繩,這熟悉的握感讓韋赫達精神一振,他一寸寸將順刀拔出,雙手握持橫刀於眼前,背靠那株粗大的白樺樹,掃視着黑暗中的未知。幾個呼吸間,他感覺力量重又一絲絲聚攏了回來。
沉重的腳步聲從身後的夜色中傳來。
韋赫達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倚着白樺緩緩轉過身,將剛剛那口氣長長呼出后,方才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刀尖所指處,一個旁大的身影正在一步步朝他逼近。
棕紅色的長毛,越來越濃重的腥臊,沉重的呼吸......想來,這就是傳說中,那兇悍的成年人熊了......
韋赫達凝神聚氣,不動如山......
那人熊低着頭一點點向他逼近,在離他七八步處止住了腳步。
“嗬嗬嗬嗬嗬........”人熊發出一連串蒼涼而詭異的笑聲,隨即一點點抬起頭。
韋赫達看見,在人熊臉上,歪歪扭扭地貼着一張慘白的人臉,那是......他曾無數次親吻過的,泉氏的臉......
人熊一邊笑着,一邊用大手將泉氏的臉向四下扯了扯,以便覆蓋住自己斗大的面孔,緊接着慢慢蹲下身,一點點向韋赫達湊近......在泉氏扭曲變形的臉皮前,韋赫達剛剛聚攏的勇氣於一瞬間消散無蹤。
他的手掌無力地垂了下去,任由剛剛還緊握着的順刀掉落進了新雪之中......
雪花無聲地飄向大地,將順刀一層層掩蓋,直到一雙大手將它從厚厚的積雪中拾起。
“這是......韋赫達的刀......”青樺顫抖地說道。
此時,蛤蟆河邊除了泉氏那具沒有臉孔的屍身以及這把順刀,還可以看見兩串巨大的腳印,一來一回地延伸至遠山深處......
“韋赫達被人熊扛走了!”這個消息讓章琥塔部的漢子們驚愕不已。
“救人去!”大家迅速將弓箭馬刀等軍械佩戴整齊,從馬廄中拉出了最快的獵馬。
“雙馬!騎雙馬!”暮雨阿瑪在人群中大聲地喊道。傳說中人熊的奔跑速度比馬還快,因此要想追上人熊救回韋赫達,就必須趁着雪地上的腳印尚未被新雪覆蓋,一人二騎一刻不停地疾行追趕。
半個月前,屯落中三分之一的男丁攜帶海東青出發前往400裡外的北琴海捕捉大天鵝,至要一個月後方能返回。
章琥塔部餘下的200餘名披甲男丁集結完畢,屯落前的空地上一片喧囂,獵犬在馬腿間穿行着來回尋找自己的主人,率濱馬興奮地刨着雪地,不住地在原地來回地轉着圈子。
最先出發的是10餘騎帶着獵犬的斥候隊伍,然後是呈雁行之狀的主陣。最後是一小隊殿後的精騎。
老輩人講,只有鐵胎硬弓才能射穿人熊的皮毛。部落里能夠開這種弓的只有寥寥數人,其中,兩名硬功手正在北琴海邊捕獵,一名硬弓手恰好是此刻生死不明的韋赫達,餘下的五名硬弓手被暮雨阿瑪分散在了諸隊之中——斥候一人、中軍三人、後衛一人。
待斥候追蹤到人熊后,眾人將對人熊展開合圍,最後再由硬弓手在近距離以重矢射面取其性命。
在粟鞨人中,閑州諸部以重裝步兵為傲,野鶴諸部則憑鐵騎兵稱雄。寧公特則是介於二者之間,騎兵與步卒均無明顯之長處,同時也沒有明顯的軟肋。
暮雨身披鎖子甲,站在寨牆上目送着漢子們一路絕塵而去。章琥塔部的健婦們此時都已經披好了鐵甲,在漢子們出征之時,她們將率領武裝起來的阿哈守衛屯落的安全。
一陣嬉笑聲將暮雨的目光從遠去的獵隊身上拉回。幾名健婦指指點點地嬉笑着,順着她們的目光,暮雨很快就找到了她們的笑點所在——自己新捉的阿哈,大熊,正半跪在地上,往一柄老舊的三眼銃內倒入黑褐色的粉末......看到這幕景象,暮雨也忍不住歪了歪嘴。屯落里人人都曉得,那注入銃口的黑褐色粉末,其實是......
按照慣例,出屯進行耕作漁獵的阿哈也要配備軍械,屯外的莽莽大山中,能要人性命的猛獸實在是太多了,阿哈的命雖然不值錢,但好歹也是命......
可是,大熊在武庫中翻撿了半晌后,卻並沒有選擇弓箭、腰刀這樣常見的組合,而是拎起了一桿生鏽的三眼銃。這桿三眼銃應該是多年前章琥塔部和舒穆錄部一起去高鮮搶掠時帶回的戰利品。
銃管安裝在一根箍鐵的木棒上,三根銃管呈“品”字結構並列,有一尺多長。每根銃管上還有一道突起的鐵棱,以便發射之後立即轉做狼牙棒進行搏殺。沉重的銃管再加上尖銳的鐵棱,足可以砸破敵方的重甲。
暮雨依稀記得自己幼時大人們試射這桿三眼銃時的情景。先將用硝水浸泡過的火繩插入發射用的火門,再將黑色的火藥倒入銃管之中搗實,接着放入鉛制彈丸。最後點燃火繩,轟轟轟三聲巨響后,二十步外的半截樹樁上出現了三個猙獰的彈洞。
“威力倒是不小,但是射得太近,裝填還麻煩......不如弓箭好用!”大家趁着新鮮勁輪着發射了幾次后就將它扔在了武器庫中。
多年來,這桿三眼銃一直自顧自地躺在角落裏任灰塵落滿銃身。隨銃一起繳獲的鉛彈倒是還有不少,可擊發用的火藥卻早就難覓其蹤了。
“真看不出,我這個阿哈原來是一個喜歡用蠻力的莽漢子!”看大熊選了這樣一桿現在只能當狼牙棒用的兵器。起初,暮雨的心中還微微湧起了一絲驕傲。
在粟鞨人的心中,被精明包裹的“莽”,是一名好漢子身上必不可少的優秀品質。但是,大熊接下來的舉動,卻成了章琥塔部人眼中十足的笑料。
在每天耕作的間隙,人們都會看見大熊壯碩的身軀趴在地上捕捉着什麼。有好事者湊上去一看,便哈哈大笑了起來:“這阿哈莫不是被暮雨打傻了?他費力氣捉的東西,竟然是些屎殼郎!”
在眾人的嘲笑聲中,大熊仍舊我行我素地四處捕捉着屎殼郎,幾天後,他又在山間下套成功捕捉了一頭梅花鹿。
“主子,能否賜給奴才一瓢鹿血?”小熊把鹿背回家后,對暮雨提出了請求。得到允許后,他端着鹿血走回了阿哈棚子......
“主子,大熊太噁心了,他把他捉的那些屎殼郎浸入您賞賜的鹿血里泡了一夜,現在又把那些屎殼郎放在陽光下曬呢!”寧人阿哈悄悄地對暮雨說道。
“大熊,你這是準備幹什麼?”暮雨不悅地問道,“弄這些噁心人的東西,可不要丟了我的臉面!”
“回主子話,奴才是在製造武器,等這些浸了鹿血的屎殼郎晒乾后,再細細地研磨成粉,塞入三眼銃中便可以代替火藥擊發鉛彈了!主子要是不信,等奴才弄好了再演示給主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