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京城
大概京城一帶的人眼睛都往頭頂長,見人打扮寒酸幾分就知道拿低眼瞧人。在入京的官道驛站歇歇腳,周玄清青色大褂的道袍已然泛舊,而常自在一雙漆黑鞋履沾了一層浮白沙泥,兩人風塵僕僕兼有狼狽之色。
京城的道人皆授官封,穿黃袍、戴冠巾,主修觀氣堪輿,修道治病。所以周玄清和常自在從進門坐到現在,也只是被人匆匆看了一眼就移了視線。
驛站的小二招呼着其他人,好一會才踱步過來,說話也有些敷衍。
“二位道長,打尖還是住店啊?”
周玄清也沒工夫去惱,想了想道:“來兩碗面就成。”
小二應聲離去。
常自在拿起一雙筷子往衣袖上擦了擦,望了眼遠處絡繹不絕的車馬,道:“半個時辰就能入京了,你可有什麼打算?”
周玄清也隨手拿捏一雙筷子,放在指間旋而轉之:“我要去找師傅師娘,正巧我師弟師妹也來了京城,與他們聚一聚。”
常自在百無聊賴的往左右閑望,突然手掌按在周玄清的手臂上,拍了兩下道:“咦,侯爺不是在我們前頭走的?怎麼也在這裏?”
周玄清微楞,轉頭去看,只見二樓靠着欄的一桌,圍坐着莫懷古和陸拾遺,而劉晏殊背對着這頭,在他對面好似還坐着一人,恰好被擋住了視線。
周玄清心道:一肚子氣還沒消呢,這幾個瘟神就出現了。若是換了之前,周玄清說什麼也要上去分送三腳,不過衡量一下,已經到了侯爺的地盤,還是低調些好。
偏偏有人犯蠢。
周玄清瞥見一旁的常自在揮手欲張口,心道不好,瞅見小二路過,手上還端着一盤饅頭,她立刻出手拿了一個塞進了常自在嘴裏。
“侯、唔唔唔!”常自在垂眸盯着嘴裏的饅頭,蹙了蹙眉,不急不慢的吧唧吧唧,吃了起來。
小二眼睜睜看見飛來一手,搶走了一個饅頭,順着影回頭去看,才發現是小道姑。
“女冠,就算你們趕着去參加神宮的祭祀大典,也不能搶饅頭啊。”
他這一開口,周玄清想不張揚也不成了。
二樓的劉晏殊原本鬱結的眉舒展,端着酒杯的手一頓,眼皮子輕輕抬起,側過了身來。
倒霉催的。周玄清一手撐着額頭,想讓自己存在感低一些。
奈何劉晏殊看到了,笑的更加玩味。
他朝着底下睨着眼,輕飄飄出聲:“去叫他們上來。”話是衝著莫懷古說的。
常自在眼看莫懷古從樓階上欣然下來,咽下了最後一口饅頭,戳了戳裝縮頭烏龜的周玄清。
“哎,找我們來了。”
“小道姑,沒想到你們腳程還挺快,這就追上我們了。”莫懷古笑的一臉真誠,殊不知落在周玄清耳中,聽得諷意。
周玄清乾脆放下手,騰一下站了起來,目光對上二樓的劉晏殊。
你來我往的盯了一會,撩袍衣擺,大步上樓。
“侯爺好,小道還以為已經分道揚鑣,沒想到還能碰上。”周玄清說話間,瞟了瞟四方桌上的另一人——背掛七星寶劍,墨蘭道服,絲綉星宿。
周玄清微怔:難不成是那位神霄弟子?可怎麼會和侯爺在一塊?
劉晏殊扣指輕彈,舒朗出聲:“看來你我是緣分使然。不早不晚,偏就能遇上。”
“呵呵呵。”周玄清乾笑出聲,“侯爺多尊貴啊,這種緣分小道怕是上輩子修來的。”
周玄清若說精明可能不及他,但裝傻充愣是一把好手。
劉晏殊目光似笑非笑,默默的投向周玄清,看到掩在道袍下纖細筆直的一雙腿:這隻蹄子曾踢過自己,從前看着招人嫌,如今卻有心想抓在掌心。
發覺自己心思不正,劉晏殊糾結起來,蹙了蹙眉心,表情古怪。
周玄清見他眼神深邃,神色複雜,便不自覺地心中咯噔一下:侯爺看着腿是什麼意思?該不是還在記仇?
她尷尬地站在那裏,原本併攏的雙腳,忍不住往後退了退。
稍頓,劉晏殊對面的人站了起來,拱手作揖道:“侯爺,本道就先走了。”
劉晏殊頷首之後,那人轉身對上周玄清。
“好久不見,道友。”
“你是?”
那人竟然沒認出自己,周玄清不免尷尬,扯了扯嘴角道:“無量山,除妖。”
“哦!是你。”神霄弟子合掌一拍,指着她鼻子道:“怎麼不見你那個師傅?”
周玄清移動一步,“小道師傅還俗了,小道正是來京城尋師傅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劉晏殊眸中厲色,臉上劃過一絲不耐。
“沒什麼事,你還是先行一步吧。”
神霄弟子凜一凜身,揚長而去。
周玄清往空座上一坐,狀似無意道:“侯爺交友甚廣啊。”
言下之意,劉晏殊豈會不明。他神色端正,故意岔了話頭:“既然來了,本侯一定帶你們在京城好好遊玩一番。”
“天子腳下,哪都有認識侯爺的達官貴人,只怕會叫人誤會咱們的關係吧。小道看,為了侯爺的一世英名,也為了小道的清白,在京城還是分開的好。”
“本侯何曾在意過世人的眼光?”劉晏殊說的不輕不重,卻叫周玄清心神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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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繁華,自是引天下人紛至沓來。管你是名門士族,還是江湖遊俠,滿城的瓊樓玉閣,舞榭歌台鱗次枳比。
周玄清進城就看花了眼,頗有些初見的欣喜之感:街鋪商販擁而不擠,屋檐鐵馬鈴鐺作響,自不必說物品琳琅滿目。只可惜此刻還是日頭高懸,看不見夜晚畫檐若雲,燈花如雨的美景。
劉晏殊漫不經心的跟着人,心中竟也拋開許多俗世煩惱,會心一笑。
只是畢竟是京城,鎮國候方才在入京的驛站時,便有人將其行蹤稟報了宮中。
無端端被人一撞,周玄清忽感有道視線從後腦勺射來,冷風颼颼的。
“怎麼了?”常自在走着,見周玄清反而停了腳步,心生疑惑。
“沒什麼,許是錯覺。”周玄清覺得暈眩的感覺又來了,好在她穩住腳步,歇了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