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蛇五郞
周玄清挑眉望去,見那身影頎長精瘦,熒光襯出他眉宇逼人的俊目,合著面上霜雪不融的冷意,叫人一眼不錯的細細端倪。
“妖君…你果然來了。”就是無來由的篤定,他一定會出現。連周玄清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地底泛着潮濕,混着泥土腥味,讓人覺得腐朽而陰氣。
硯卿君動了動薄唇,狹長眼尾掃到一團東西遊過了石壁,透着妖的氣息。稍稍挪步,袍袖一揚,盪起一陣風,將那團東西直接掃了下來。
那團東西落子暗影下,發出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很快,一個倒三角的蛇頭露了出來,幽幽瞪着眸子,嘶嘶吐着信子,暗測測的盯着他們。
“還不滾過來?”硯卿君嗓音清冷低醇,帶着隱隱的怒意,面上還是淡淡的表情。
那條蛇全身銀灰,皮囊鱗紋泛着平滑的光澤,慢慢地游移了過來。不知為何,有意無意繞着周玄清的腳畔,激起她一層雞皮疙瘩的涼意。
周玄清一瞬就想起了那段不怎麼美好的回憶,手腳變得有些僵硬。過了會,才緩了過來。她眼睛裏閃爍暗光,突然皮笑肉不笑的開口:“看來今日有蛇羹吃了。待小道扒了你的皮、去了你的膽。”
——這玩笑一點不好笑。
那蛇迅速化出白霧,朦朧中已成人形,出來一個駝背老頭,發冠豎起,眼皮上覆著一層銀色軟鱗,投過來冰冷氣息,眉眼陰鷙。
“小道姑,本妖與你無冤無仇,你做什麼要吃我?”
唐三風藉著空擋稍稍歪了下頭,從硯卿君背後發出了一聲驚疑。
“咦?小蛇五,這才多久不見,你個頭非但沒竄高,還盡往老了縮。說,是不是修鍊的時候走火入魔了?”
蛇五挑眉看過去,嘁了一聲。
“你不說話也不會少塊肉,風流鬼。”
氣氛有些不能言說的尷尬。唐三風足足靜默了兩息,才徐徐吐出一口氣——“周姑娘,做道士的可別心慈手軟,一會就弄死他吧。”
“好。”周玄清點點頭,衝著唐三風笑顏如花,看的後者愣了一下。
“周姑娘,下回別這麼笑了。”怪,怪招人喜歡的。
唐三風默默想着,一手托肘,一手摩挲起下巴來。突然感覺到不對勁了,有涼意遊走在脖頸,他一抬眼——額頭突突跳。
硯卿君方才都看在了深眸中,目光一緊,面色更冷,淌得某隻妖脊梁骨一軟,趕緊垂頭,寧可錯過對視的機會。
那些妖精先是瞅瞅硯卿君,再看看蛇五。有山甲精上前小心的扶住蛇五,輕聲嘀咕:“老大,他就是妖君嗎?那你的傷有救啦!”
蛇五看起來病懨懨的,沒有多少欣喜的感覺,反到沉着臉呵斥:“還不給我退下。”就把那些小妖精先揮趕了。
周玄清手指垂在身側衣縫,表情不咸不淡的,也沒有阻攔那些小妖精離開。
唯有常自在,一直默不吭聲,好似故意在壓低自己的存在感。
“咳咳,妖君大人,沒想到你會親自前來。”蛇五神色還有些激動,直接雙腿一曲跪了下來。
硯卿君無動於衷,五指微曲,有怒氣卻隱忍着不發。
“妖君大人,你來想必是為了無量山之事。大概半年多前,我曾下山時遇過一個厲害的道人,被他三言兩語打動,勸說了山上的妖族一併離開。是我,想早日從妖道歷練成仙道,最後才知那道人就是個騙子!”
硯卿君微垂眸,長眉蹙起,橫生出少有的戾氣:“那道人究竟是什麼人?你可清楚?”
“他說他是雲遊四方的道人,可後來我聽聞妖君出事就去尋他算賬。那時才知道他並沒有以真面目示人。鬥法不濟,還被他打傷了......”蛇五說著越來越小聲,偷偷覷看硯卿君的神色。
——所以,他去雲福客棧偷盜火靈芝,是為了治傷補靈力。
周玄清前後一琢磨,就將事情連了起來。
“他還說,妖孽橫行,可人也在禍亂世間。人是性命,妖也是性命,憑什麼斷言貴賤之分?是以,這人間的秩序需要重新制定……”
硯卿君凝眸蘊着複雜的情緒,片刻才回神,看向跪在地上的蛇五。
“你這模樣,看的有些礙眼。”言畢,骨節分明的手指伸出,兩股蛛絲攜着淡淡妖力,注入到了蛇五的手腕上。
綿厚蒼勁的靈力在蛇五血脈中相融,一點一點修補了受損的妖力。蛇五慢慢恢復了原本的面貌——模樣清秀稚嫩,也就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
看的周玄清微張嘴巴。難怪唐三風方才那麼大反應。
靜默良久到被遺忘的常自在,這時候才摩挲着手背,開了口:“我說諸位,咱們是不是該上去了?”
他們待在地底也不知過了多久,因為適應了暗處,反到淡定地忘記上頭是不是天亮了。
周玄清略略衡量,內心糾結了一下,然後裝的不動聲色,腳下卻朝硯卿君踱近了半步。
“哎喲,小道方才下來的時候扭了腳。妖君施法上去的時候,順帶捎上我唄。”
硯卿君淡淡一瞟,竟沒有反駁。
周玄清暗自竊喜,垂眸時收斂些得意。
茫茫起白煙,他們頭頂一道煞紅光暈,直接像個球般頂破了幾丈厚的石洞。
因為瞬移速度太快,鑽破石洞的時候,他們衣袍上簌簌落了好些泥塵。
蛇五並不知曉周玄清與硯卿君相識到何種程度,不過以妖君素來的習慣,是絕對不會喜歡近身的。
—但方才,他親眼看見周玄清身子一搖晃,被硯卿君摟了一下腰,又很快不露痕迹地把手收了回來。
真是怪事啊。
周玄清欲拍去灰塵,掌心莫名一熱,攤開一看:黃紙符籙現了出來。
須臾后,她眼皮跳了下,心緒不寧的看着傳信符。
硯卿君就在她身側,低下頭髮現她有些不對勁。
“怎麼了?”
周玄清轉過來盯着那頭的常自在,話卻是對着硯卿君說的:“我師弟師妹,去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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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枝椏上滾下來幾顆露水。“咚”一下,掉在了一輛緩行的烏篷馬車上。
“侯爺,快入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