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飯局(1)
中國人是個很有智慧的民族,表現之一就在我們的文字上。吃飯不說吃飯,要說飯局,嗯,的確,除了跟自家人吃家常飯之外的所有飯轍,恐怕都是個局。有時候,即使是跟自家人吃飯也不見得就不是局。
秦月從來沒想過,ray做飯的熟練度能這麼高,手藝能這麼好。她完全就插不上手,只能在旁邊干看着。做飯的爐灶不僅不是國內常見的煤氣或天然氣,而是電磁爐,四個灶頭鑲嵌在料理台中,高度與之齊平。他們做飯沒用電飯煲,而是中國流行電飯煲之前的那種古老做法,把大米加水放到爐子上燜熟,做飯的過程中還要控水和攪拌。秦月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也不知道荷蘭是比中國先進還是落後。
飯菜快做好了的時候,女主人終於回來了。秦月去開的門,讓進了女主人後,關門前順便掃了一眼前院,停了兩輛車,一輛是福特轎車,另一輛是台凌志。女主人個頭和秦月差不多,穿着一身很正式的裙裝,手上拿着的是那件著名的法袍。
兩個人一路寒暄着進了屋。女主人先回房間換衣服,出來時換了家居服,拉着秦月在已經擺好了盤子和刀叉的餐桌旁坐下,跟她聊家常。在這一點上全世界都一樣,不過是談工作和家庭。秦月發現ray老婆的英語比ray的要好。總之,她給秦月的第一印象是聰明能幹,比較強勢,嗯,這可能跟她的體型有關,她長得有點兒壯。
歐美的女人從年輕時就開始化妝,她們的皮膚因為膚質的原因更容易受到日照的傷害,再加上飲食習慣和煙酒攝入量不同,比亞洲人更容易老化。歐美的女人過了三十歲卸了妝之後都有點兒辣眼睛。秦月跟老外打交道也有些年頭了,尤其是教會裏的老外有不少是歐美過來的,所以眼神已經鍛鍊出來了。
在秦月的眼裏,歐美的女人美麗的時間段,大多是她們在非常年輕的時候,尤其是少女時期。大都非常漂亮。後來秦月跟荷蘭人打交道十來年,就沒見到過一個讓她覺得眼前一亮的女人,嗯,不對,的確見到過一個,不過那個女人是從土耳其來的,就是當初她第一次帶隊去荷蘭時跟他們談合同的那位女律師。
荷蘭有很多從土耳其和波蘭過去的女人討生活,這些女人大多年輕漂亮,也有受過良好教育的,顏值都不低。這些女人中的不少人造成了荷蘭家庭的重組,秦月後來親眼見識過幾個。她在荷蘭跟那些本土妻子們聊天的時候,聽她們談起這些外來女時,無不充滿了鄙夷。聽這些話的時候,秦月暗地裏拍了拍胸口,幸虧自己已經有了饅頭,否則恐怕也會被她們劃到淘金女郎那一欄裏面去。
事實上,這種誤會還真就發生過一次。秦月在荷蘭期間,曾被同事帶着去參觀了幾家與自己公司相關的hdm下屬的兄弟公司,其中一家是專門生產液壓缸的企業,那家企業的老闆是ray的哥們兒,後來對方邀請秦月去他家做客時,就被對方的妻子誤認為是她老公在國外勾搭過的女人。秦月當時一進對方家門就覺得他妻子態度不對勁,整個人端着,對她充滿了敵意。秦月猜想自己這裏面大概是有什麼誤會,她可不打算為誰背黑鍋。結果,幾句話后,就被她追問出來實情,原來,她老公出差去中國的時候,曾經在天津和一個給他做導遊的女人跳過舞,當時ray也在場,就把他們跳舞的情形給拍了下來,給他老婆看了。在老外眼中,中國人長得都一個模樣,他老婆根本就看不出秦月和照片里的女生長得有什麼不同。秦月看着手機里的照片,哭笑不得,她跟照片里的女人哪裏像了!就這樣,誤會解開后,這位女主人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好客的女主人。
菜都在爐灶上坐着,蓋着蓋子。大家都在等剩下的人。好在沒等太久,前前後後,呼呼啦啦地進來了兩對年輕夫妻。秦月看着ray年輕帥氣的兒子和嬌小漂亮的兒媳,點了點頭,覺得他們很般配。可他女兒和女婿卻怎麼看都不搭,她女婿像是她女兒的跟班。ray的女兒比秦月高一點兒胖一點,算得上是略顯豐腴的美女,眼睛很大,裏面全是天真,儘管已經上班好幾年了,也結了婚,卻仍是一團孩子氣。她丈夫和她是同行,兩個人都是做護理工作的。妻子在養老院工作,丈夫在社區醫院上班。ray的兒子在荷蘭最著名的飲料品牌公司里做生產經理,兒媳是美髮師。
大家認識了之後,就都坐下開飯。ray的兒子英語好得不得了,跟母語差不多,他妻子的英語差一些,可也說得不錯。但他女兒和女婿的英語就完全不夠看了。秦月見到他女兒的第一眼就很喜歡,覺得對方像個洋娃娃,嬌憨得惹人疼惜,再加上一直對歐洲養老院感興趣,就跟她商量着是否能到她的工作單位做一天義工。對方答應去和經理商量一下,秦月莫名地相信她不是敷衍自己。
秦月原本以為他們家人聚在一起是為了給自己接風,亞歷山大,後來知道他們每個月至少要在父母家聚餐一次,才鬆了口氣。大家吃完飯,女婿自覺地留下來收拾廚房,其他人都跑到客廳的沙發區去喝茶聊天,剛才吃飯的時候只知道了對方的大概,沒有細聊。大家並沒有聚太久,秦月把給他們,包括ray夫婦兩人帶來的禮物給分了,大家就興高采烈地散了。
ray夫妻兩個很善良地騎着自行車帶秦月出去消食,然後送她回家。
他們夫妻在前面騎車,秦月在後面跟着,秦月當時的感覺自己很像跟在父母身後的小孩子,嗯,她騎的車子還真的就是荷蘭十幾歲的人才騎的車。覺得自己突然間像個小孩兒的感覺是從ray做飯時開始的。這種感覺自打秦月老爸去世以後就沒再有過了,老媽的軟弱逼着秦月迅速長大,即使是結婚的諸多事宜,也是秦月和饅頭自己操辦的,秦月的媽媽只負責請了她關係好的人過來觀禮,就沒再做任何事。
秦月是吃着老爸做的飯長大的,儘管他的手藝一直都不怎麼樣。但他們家一直都住在老爸任教的大學校園院內,所以儘管他做飯不好吃,在秦月的印象里,老爸和廚房幾乎可以划等號。老媽的手藝其實不錯,但除非過年過節,否則她很少下廚。剛才看着ray在廚房裏忙活時,秦月的心好像浸泡在溫熱的白酒里,又暖又軟,又辣又澀。恍惚間,她彷彿又看見自己的老爸在廚房裏拿着調味品做實驗,而她則探頭進去朝着老爸吐舌頭,嘲笑他的黑暗料理技能。
此時,ray夫婦兩個在前面一路慢悠悠地騎着車子,享受着周末下午充足的日照和微風的撫摸,秦月像只跟着爸媽的小鴨子,在後面一邊蹬車,一邊四處好奇地張望着。
他倆帶着秦月往他們房子的後身騎過去。結果秦月驚喜地發現,他們路過的地方是一個不小的農場,兩旁都是草地、牛棚和牛群。過了農場后,是大片的莊稼,還有蘋果園。一個五月的下午,在異國他鄉,秦月卻在剛剛走出最現代家庭后的一分鐘之內,領略了攝人心脾的田園風光。
這一圈慢慢地騎下來,花了他們二十多分鐘,然後,他們就朝着秦月的家騎過去。把秦月送回了家,他們並沒有進屋,就直接撤了,秦月有點兒不捨得,可這種自己殘缺了的原生家庭似乎又重新被拼湊整齊的幻覺是她自己的事,再不捨得,也得醒過來。
秦月回家后,看看時間,還不算太晚,忍不住給饅頭打電話,她特別需要聽見家人的聲音,那樣她才會停止冷的感覺。
饅頭已經開題,他打算提前畢業,早點兒正式工作。可他的論文審核卻異常艱難。饅頭的博導雖然是個不錯的學科帶頭人,但卻不是院長本人。而院長也帶博士生,他帶的學生跟饅頭比差遠了,跟饅頭同時入學,看樣子卻要比他晚上兩年才能畢業,因此,院長私下裏找到審閱博士論文的那些老師,讓他們卡饅頭,不讓他的論文順利通過。秦月聽了這話,恨不得立刻飛回去,揍那個混蛋院長一頓。她一下子從自怨自艾的情緒中跳了出來,開始心疼家裏的那一隻小饅頭。
話說,秦月跟饅頭開始談戀愛的時候才問他為什麼叫這個外號,饅頭告訴她說,剛上大學的時候,他總是很餓,特別能吃,一頓飯能一口氣吃掉六個大饅頭。後來大家熟悉起來之後,都各自有了別號。他因為各方面表現都很好,周圍的人實在找不出什麼別的來“詆毀”他,所以才把他能吃的事情拿出來炒冷飯,給他起了這個名字。有時候,同寢的人還管他叫“阿饅”。秦月跟饅頭通完電話后,想着他們的未來。上海很好,可房價太高了,他倆估計這輩子勞累一生最多就是為地方政府、開發商和銀行信貸處發家致富做點兒貢獻,所以,上海並不是久留之地。饅頭因為提前畢業的事,無疑是冒犯了院長,即使留下來任教,將來也不會有好果子吃。所以,他即使不到上海來,也一定得換工作。所以,一動不如一靜,秦月決定先把眼前的工作干好,該學到的東西都學會,等饅頭那邊定下來了,她再去就近他。總之在上海的工作學習只可能是她這一階段的生活,她不會在那裏定居的。到她離開的時候,找個擅長銷售和放權的人來接替她就好,那樣她也會放心些。拿定了主意,秦月就開始收拾東西,為第二天所需要赴的飯局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