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北寒之地有一潭水,可凈化身上的戾氣,使其脫胎換骨。其方圓百里,寸草不生,寒冰刺骨,唯有凶獸,名曰噬骨。
月落準備一箱藥材以及她親手做的糕點,偷偷的塞進了主上的馬車上。陌瞿上了馬車,叮囑她小心行事,她應允,看着遠去的車馬,不知不覺眼眶濕潤,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殿內,燈光昏暗。側旁幾名黑衣人在暗處守候,如影一般無聲無息。落坐在殿上方的男子就像是雕刻一樣的精緻,無論是身材還是臉龐。他就這樣坐在上面眉頭緊皺,一身玄衣無風自動氣場驚人。殿內無聲,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
忽而,燭光搖曳,大門處走進一個女子,一身紅衣明亮如火,高高束起的秀髮有些凌亂,她停下,把散落在臉頰的秀髮束落在耳後,她看向座上的男子,上挑的眼睛裏有着堅決的神色,似有落寞卻很快被她掩蓋了。
“屬下,參見左護法!”她向前幾步,離他約5丈。
“沐顏夕,你可知罪?”那男子低壓的聲音,冷若冰霜的看着她,眼中有着怒氣卻又有些無奈。
“屬下知罪。”她坦然道
“好,很好,好一個知罪。你可知這其中的利弊,沐顏夕,為何要這麼做?”他大怒,卻仍然想知道其中緣由。
一直以來他都對她的行為不管不問,他以為她會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只要她能安心留在他身邊,不做背叛他的事情。只是現如今她竟然幫助那個人。
那日暮雨受傷倒在他面前說,那日她去送丹藥時,看見她與那個人密談,她暗中偷聽,卻被那個人發現,被射中了手臂,好不容易才逃脫出來,有命前來回稟。
他聽到后本該去派人把她帶回來拷問,不知為何他狠不下心,最後他給了她機會,寫了信讓她回來。她回了,可結果卻等來兩個字,知罪,現如今他該如何處置她,。
“屬下那日斷崖谷身負重傷,是陌瞿救了我,我向來不欠人,這是還他的。”她冷冷回道,甚至帶着嘲諷的意思,她在嘲笑自己。
“陌瞿?你可知你幫的是前朝太子。”他走下來到她的身邊。
“什麼?”沐顏夕不敢相信。如果他真的是前朝太子,那自己將會是將羅剎閣推向覆滅的禍首。
“你說,我該如何處置你?”他冷峻這臉,沒有一絲憐惜。
“呵哈哈哈,處置?殺了我可好?。”她失魂一般,瘋狂大笑,笑她明知道結果,卻還是妄想得到她的憐惜。
“你為何要這麼做?”慕容楓問。
“為何?我不是說了嗎,這個欠他的,我必須要還!”她可笑。
慕容楓無言以對,四目對望,他看着她的眼眸,卻再也看不穿她的心底,似乎有面鏡子,反射的是無邊的恨意與無奈。
殿內死寂一般,壓抑的是兩個人心裏最深的情緒。
“沐顏夕,你何時變成如今這個摸樣的。”他抓住她的肩膀質問道。他不明白為何現在的她像是變了一個人,言行舉止甚至感覺也變了。
“我沒有,我只是做回我自己。”她低聲呢喃,不知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自己?一入閣內便是把自己給出賣了,你有什麼資格說做回自己。”他抓着她的手用力像是要把她捏碎。
她看着他的眼眸,此刻他的眼裏只有她一個。她蒼涼一笑,有些瘋狂,她退後離他遠些,踉蹌幾乎跌倒。他伸手去扶,卻被她躲開。
沐顏夕只覺得可笑,兜兜轉轉自己不過是個傀儡,曾經她幫他一心想守護的羅剎閣,可如今竟是被自己給推進了陷阱里。她笑的有些累了,只覺雙眼有些模糊,淚奪眶而出。
“慕容楓,不如你殺了我吧。”她堅定而決絕。
“沐顏夕,你瘋了”他對她怒吼,他從未見過沐顏夕這個樣子,今天見她時已發覺她對自己不像以前,是感覺不一樣了。他壓抑住心裏面的一樣,甚至給了他機會,可現在她竟然這樣都不肯給他一個解釋。
“我沒瘋,我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沒有比現在更清醒的了,她夢醒了,從斷崖谷時就應該醒了。
“你別逼我。”他抓住她的手,似乎想要把她捏碎。
“我沒逼你,按照羅剎閣的閣令,理應處死。”她面不改色道,她已經心如死灰了,她想這一生總算解脫了吧?
“你可還記得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麼?”他不知為何心中一陣刺疼。
“我記得,我的命是你的。沒有你也沒有我。”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
“我累了,不想再這樣活着,與其背負太多,還不如一死了之。”她眼中含着淚,頭髮散落下來,那一瞬間她就像是一副失了魂魄的軀殼,一碰就散了。
“一入羅剎閣除你便不是你了,顏夕,你不是很清楚嗎?你妄想還有其他的道路可以走,可是你別忘了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想要一死了之,你都沒有資格死。”
“我從不屈服命運,可它總是事與願違,我活着如同行屍走肉,其實也跟死了沒什麼區別。”
“你這一生這一世都擺脫不了,你說事與願違,這世上又有那些事是岑心如意的。今日你來無非就是來送死的對嗎?你比誰都清楚你來的這一遭必定凶多吉少。”
“慕容楓,你有沒有想過來世做個普通人,無憂無慮,平安一生。”她忍着許久的淚,最終還是留了下來。她看着他。
“沒有,只有今生便無來世”慕容楓沉聲道,轉身背對着她,手掌緊緊握住微微顫抖。
“可是我有”沐顏夕忍不住的落淚,心就像被針刺痛一般。
“好,那我成全你。”他忍下這苦澀,你想要的,給你便是了。
慕容楓一掌打在她的心脈上,她只覺一股甜腥味從喉嚨湧出,倒在地上。
這一掌,他用了三成功力,雖不傷及性命卻也是傷及心肺,傷她的手掌,不知為何到現在都有些顫抖。
“從今日起,沐顏夕將不再是羅剎閣中人,廢除武功,扔到北寒之地自生自滅。”他下達命令。
他從未想過會有今天,她會背叛他,更想不到這一天會令他如此難過罷了。
沐顏夕,這,就當做是我能給你的最後一件事,也是唯一一件。
——
他想起少時初見她的模樣,當時的她在一群比她年長身形比她強壯的少年之中,一眼就能看到她。一身髒兮兮的衣裳,瘦小的只剩下骨頭了,可是吸引她的卻是她的眼神,那樣的無所畏懼,那樣的堅決,就如今天她的眼神。
慕容楓想起年少時的他,歷經生死權謀才坐上了現在這個位置。而他就是羅剎閣的訓練基地出來的,與其說是訓練倒不如說是弱肉強食。訓練基地每月都會有場比試,勝者得到食物。如果你在比試中輸了,你就只能活活餓死,或者變得更強去搶奪別人的食物。
那時的他已經是一個頗有盛名的暗衛,他被派到訓練地挑選最新一批暗衛。
那年戰事連連,前朝覆滅,新帝登基,繼而民不聊生。很多流離失所的小孩,被販賣到羅剎閣。
而他就是在那時候遇見她的。
潮濕隱晦的牢籠,腐爛刺鼻的味道,一群面黃肌瘦,渾身髒兮兮的小孩子,而她正在其中,站在最角落,守着她的一畝三分地。
“你們若是今日搶到這個令牌,便可以得到這一袋糧食。”話畢,這群小孩蜂擁而至。
她沒有衝上出,反而是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那群人紛紛搶奪,打的頭破血流,紛紛倒下,一個身手比較好的孩子眼看就要搶到,忽而衝出一個瘦弱的孩子,直衝向前把糧食搶到。
原來她一直在等,等的就是其他人最後倒下的一刻。等到所有人的精力都耗完的那一瞬間。
他勾起的一抹笑,那時候,她真是像極了以前的自己。
被搶的那個小孩,憤怒了直接伸手把她抓起來。她被舉的高,衣物緊勒她的脖子,臉上憋得通紅,可她偏偏面無表情,眼裏甚至有些令人顫抖的寒冷。舉高他的小孩有些心裏發麻,他反應過來又被憤怒填滿更是把手勒的更緊。
她被勒地喘不過氣,她用儘力氣踢到那人的肚子上,他被踢得捲縮起來,鬆開了手。她不待那人反應轉手又一拳打在他的太陽穴。那人晃了幾步倒下了。
她轉身去拿了那袋糧食,不料那倒下的人,撲上來從地上拿來一根尖頭樹枝扎在了她的肩頭,她吃疼轉身踢開了他。
眼看她要倒下,瘦弱的身子半跪在地上手裏依然握着那糧食。那人又撲了上來,這次她的速度甚快,躲開了他,甚至繞到了他的身後面,一腳踢到那人的膝蓋上,撲通一聲應聲而倒。
她來到那人的身前,手裏不知何時也拿了一根樹枝,那人趴着地面驚恐的求饒,她未曾動搖,發力插進了他的肩頭,跟她的傷口一模一樣的位置。
她如願拿到了糧食,走出了這片狼藉,不帶一絲痕迹,不漏一絲情緒,踉蹌着帶着殘破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