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離去成詞2
自從惹了嬴政不快后,江斂玉就再也沒出過門。
她被禁足了!
那件事她自然也不會和他們二人講。
宮殿裏整日只有僖兒與津渡二人陪着她,偶爾還可以看到嬴政派來的人打掃,隔三差五還會送些新奇的小玩意。
江斂玉無心於別的事,正好樂得清閑,一連幾日下來都在和津渡研究如何做冰鑒。做出了好幾個四不像之後,冰鑒的雛形總歸是有了,最後還是津渡出了一趟宮找復霄幫忙做出來的。
只是才做出這東西,就要準備陪嬴政去圍獵了,津渡當然不願意讓她和僖兒去,便央着讓他代替僖兒,提議自然也被僖兒呸了回去。
“你還要不要臉啦?我得伺候姑娘更衣洗漱呢?你去做什麼?耍流氓嗎?”
津渡氣的想殺人,最後還是江斂玉把他拖走了。
一邊津渡氣的想殺人,另一邊卻是真的有人想殺人。
【甘泉宮】
傍晚呂不韋要出宮之時,太后的人卻來請他,說有要事商議,他不勝其擾,以為是太后想讓他過去而找的借口,但是轉念一想,有嫪毐在,太后不可能繼續糾纏於他的。
既然如此,便是有要事了,他無法拒絕,便隨着甘泉宮的人一道去了。
下人正在給她揉肩,太后眯着美目似乎很是愜意的樣子,半老徐娘依舊風情不減,明艷如故。她見呂不韋來了便揮退下人。
呂不韋面上沉穩,自然的坐下,問道:“太後有何要事相商?”
“我也不想和相邦繞彎子,相邦知不知道江斂玉?”
呂不韋皺着眉費力的想了半天,他一向記性極好,很多人過耳不忘,可見江斂玉在他眼裏存在感很低。
半晌他遲疑的問道:“是江衾晝的女兒吧?暫住王宮的那個?”
太后似乎輕笑了一下,不只是在笑一向心機深沉的呂不韋在這事上心思簡單,還是在笑江斂玉存在感低微。
“大王心悅此女?依相邦看該如何處置?”
他眼中的血絲多的嚇人,疲倦的問道:“此女有何不同嗎?”
太后諷刺的笑道:“不同?是太不同了。大王對各國公主都沒有一個中意的,看都懶得看一眼,可是對此女,他笑得可是很真誠呢!而且相邦猜不到他為何遲遲不肯立王后嗎?”
此話一出,呂不韋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嬴政後宮的人他本人似乎大多數未曾見過,更沒有留意過她們。
呂不韋還曾誇獎他不為色困,乃是明君,必能成就一番事業。可是如今想來,他臉上都有些燙起來,彷彿又看到嬴政那張似笑非笑嘲諷至極的表情,還有那句“你懂什麼?”。
“依太后所見呢?”
太后這才收起面上不善的笑:“若他如此心悅的是哪國公主,我必然絕對贊成,可偏偏他心悅的是身份低微的商賈之女。”
說完她搖了搖頭,似乎十分惋惜:“我一個女子想不了太長遠,望相邦告訴我該如何呢?”
呂不韋輕笑:“留不得則殺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了。可是沒想到太后竟是如此狠心之人,救命恩人的女兒都能下殺手,當真是好手段。”
“那日我先後暗地裏提醒過他們了,政兒並不為所動,玉兒確實和政兒說過要離開,可是政兒這個傻孩子竟然把她禁足了,擺明了告訴我他就是認定了這個人。”
幽幽嘆了口氣,她接著說道:“逼我這麼做的人是政兒啊!為了秦國大業,她犧牲自己沒什麼吧?相邦覺得呢?”
“自然,沒有任何人能比大王更重要,沒有任何事情能比秦國大業重要。我知道怎麼做。”
太后見他表態,便又道:“相邦,忘了說,明日她會陪大王去圍獵,三天時間,不聲不響的解決一個小姑娘沒問題吧?”
太后說完,呂不韋似乎很頭痛的離開了甘泉宮,她這才放下心來,她知道,只要呂不韋出手,沒有辦不成的事。
第二日天還未亮,宮中就忙碌起來,江斂玉要帶的東西不多,早就準備妥當,大王的宦官來接時她已經等了很久了。
“姑娘,您準備好了便隨老奴走吧!”
僖兒笑着應道:“公公來遲了,玉兒姑娘可早就準備好了。”
“大王是想讓姑娘多休息一會兒,這才叫老奴壓着時間來喚姑娘,倒是沒想到讓姑娘久等了。”
眼看僖兒又要說話,江斂玉趕緊把她拉到身後:“無事,多謝大王一番美意。”
嬴政派來的人懂規矩,話不多很實幹,一路上幾人都安安靜靜的,唯有凌亂的腳步聲。
咸陽宮前,數輛馬車排成一長列,侍衛在馬車兩側圍了四列,都已蓄勢待發,江斂玉更是加快腳步,幾乎是小跑着過去的。
嬴政派去找江斂玉的侍者不能靠近車架,便指了等我馬車的位置,江斂玉一開始還擔心找錯馬車,看到那天幫自己解圍的侍者后,她才放下心來。
“公公,大王呢?”
趙高回過頭就看到髮絲微亂的江斂玉,便出口提醒她整理儀錶:“玉兒姑娘,大王昨夜沒休息好,現在在馬車上休息,姑娘便在後面的那輛馬車上,跟在大王身後。”
江斂玉自然沒有異議,二人前幾日才鬧了不愉快,如今見面自然誰都不免覺得尷尬,還是不見為好。
江斂玉上了馬車,車隊才緩緩前行,江斂玉看着馬車離王宮越來越遠,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馬車搖搖晃晃許久,突然速度慢了下來,想必獵場便在此處了。
江斂玉坐直了身子,突然感覺有人握住自己的腳踝,她的心漏跳一拍,難道是仇家嗎?可是仇家不可能混上秦王宮的馬上。
她正在胡思亂想,那隻手拉了拉她的腿,對方並沒有惡意,她大着膽子低下頭去看,這一看倒真是嚇了一跳,津渡不知何時藏在了馬車上,正橫躺在座下。而馬車剛好有一人寬。
她怕驚醒僖兒,不敢聲張,輕聲問他:“你怎麼上來的?”
津渡嘻嘻而笑:“你今天一早上都沒見到我,難道你沒猜到嗎?”
“你膽子也太大了,被發現小心拖出去殺頭。”
津渡滿不在乎的撇嘴道:“我和他們大王一起玩泥巴的時候他們還不知道在哪個陰溝當閹人呢!誰敢動我。”
江斂玉摸摸在心裏給他豎起了大拇指,忽而發覺他這樣似乎不太雅觀,囁嚅半天還是覺得有必要說:“津渡,你不如起來再說。”
“我在這躺着挺好的,挺有俠盜風範的,你說我和師父當年有幾分相似?”
江斂玉抬起頭並不想理他,津渡在底下又抓着她的腳腕,不依不饒的繼續問,非要問出個結果。
這時馬車停下了,外面有人佈防守衛,隨行侍者在搬運箱子,嬴政的馬車一點動靜也沒有,趙高也在馬車邊靜立。
“玉兒,其實幾天前你們說的那些我都聽到了,你為何和他說假話,我知道那不是你本意。”
江斂玉被他問的愣住,組織了一會兒語言才道:“他是一國之君,而我呢?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我憑什麼告訴他我心悅他?津渡,我不能說,也不配說。而且,我得活下去。”
底下的人好半晌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津渡才小聲道:“玉兒,一會想個辦法打掩護,我想辦法從車上下去。”
江斂玉忍着笑,問道:“我拖住大王你想辦法避開那些人吧!”
聽到底下的人悶聲“嗯”了一聲,她才感到疑惑,把頭探下去輕聲問道:“你為何不光明正大的出來?反正你和大王一起玩泥巴的時候他們都不知道在哪個陰溝做閹人。”
“我要暗中保護你啊!讓人知道了就不叫暗中保護了。”
江斂玉憋笑憋出內傷,剛想叫醒僖兒,車外便傳來趙高的聲音:“玉兒姑娘,大王請您下車。”
江斂玉還沒反應過來,僖兒倒是先驚醒了,她一臉迷茫的看向江斂玉,問道:“大王?請您下車?那我們下去吧?”
“嗯,走吧!”說完她率先起身,馬車外有人掀開帘子,她便躬身下了馬車。
嬴政就站在前面那輛馬車旁邊,幾位鐵甲在身的小將站在他旁邊,嬴政只是看着她並沒有動作,他身後的十幾隻眼睛也只是盯着她,沒有動作,她頂着眾人審視的目光緩步上前,俯身道:“大王。”
嬴政自然察覺到了她有些怯畏,便對身後的人擺擺手,道:“都散了,各自去忙吧!”
於是連帶着僖兒在內的一眾人都識相的走開了,如此一來就只剩下他們二人了。江斂玉想到津渡還在馬車上,得想個由頭把嬴政引走。
正苦思冥想之時,嬴政嘆了口氣,說道:“不如去走走吧?”
說完轉身就走,他步子緩慢,江斂玉三兩步就跟上來了,走了有一會兒,確定附近無人,嬴政才停下了腳步,遲疑的問道:“玉兒……討厭我了嗎?討厭那天我說的那番話,討厭我粗俗無禮的行為,討厭我蠻不講理將你禁足?”
她搖了搖頭,然後發覺他背對自己,好像看不到,才出聲:“大王別多想,玉兒沒有討厭大王。”
“你以前一直叫我什麼你還記得嗎?”
江斂玉沉默,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問。
嬴政卻好像並不期望她會出聲回應,自顧自的說:“玉兒長大了,這次才是真的長大了,我這幾天一直在想,若是你最艱難的時候,陪着你的人是我,會是怎麼樣的?”
“大王,事情都過去了,無論如何都無所謂了,我也……不想再提起以前。”
他一愣,隨即釋然:“也對,都是我不好了,日後不提了。這幾天我也認真的想過,玉兒既然已心有所屬,那我便應當祝福玉兒。雖然玉兒在王宮的這段時間裏我確實很放鬆,但是天下無不散之宴,無論如何那日都是我過激了,在此給玉兒道歉。”
江斂玉胸口驀然一痛,她強裝鎮定的告退,轉身,離開。
直到她驚覺自己找不到路了才發覺眼前一片朦朧,兩行清淚未乾。
她是很久都沒再掉過眼淚的人,早已經習慣了凡事要堅強,她本以為當年把這輩子的淚都流光了,萬萬沒想到這個人卻能輕易把她擊潰,可能那天她說出那般決絕的話,真的令他失望透頂了吧。
一般人迷路最先想到的就是如何找原路,可是江斂玉一路上渾渾噩噩,走的跌跌撞撞,她哪裏有心思會去看路。
她滿心想的都是她要逃離這裏,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隨她怎麼哭怎麼鬧,至少那樣或許就沒有現在這樣難受。
她緩緩坐到地上,捂着心口,喉嚨和心口劇痛無比,像很鈍的刀在心口反覆的刺,一次刺不穿便拔出來再刺。反反覆復無休無止。
她埋首在膝蓋,肩膀一聳一聳的抽泣着,突然一雙手搭上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