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舟渡人否

第2章 舟渡人否

時值四月,邯鄲城剛下過一場綿綿細雨,柔如溫山軟水的南國拂面而來的清風,北國四季多風雪,就連雨都是大滴大滴砸在檐頭,落在行人心頭,滴滴答答作響的,如此風光想來是個好兆頭。

適逢趙王赦國,大宴群臣,邯鄲城更是平填了許多熱鬧。其中不乏風流雅士,亦不乏江湖俠士,一片生機繁榮的景象。

而幾家欣喜幾家愁,國宴之上,王公大臣盡列於席,各國質子也列坐其次,身在異國若自在倒也無妨,偏生如今又是多事之秋,秦趙兩軍皆是枕戈待旦,不曾有片刻鬆懈。

這樣的日子時常困擾隻身在趙的嬴政,秦趙之間時有摩擦,若是雙方偃旗息鼓便罷,一旦兵戎相見,他母子二人的日子便難熬。

看着宴席上的人們觥籌交錯,談科論道,不會有一人注意到一個小小的質子。明明是高貴的秦國王孫,如今卻連咸陽是何模樣都不知道,那始終是令他朝思暮念、魂牽夢縈的地方,想到這裏嬴政心中徒增幾分哀戚。

“秦王孫,大家都暢飲暢談,為何獨不見你有笑顏?可是我趙宮怠慢,照顧不周?”

說話者正是趙王,趙王約莫三十左右的模樣,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嬴政,給他一種無形之中的壓迫。

對於趙王突然的關心,年少早智的嬴政早在他的神情中探知一二。如今秦趙不合,趙國實力略遜一籌,自己便是他手中最大的把柄。

他出席上前一步,先行禮,盡量使語氣恭敬:“回稟大王,政兒自幼體弱,如今的節氣變化還有待適應,大王厚待政兒,可我卻拂了大王的興,實在是要論罪,政兒知錯,任由大王處罰。”

趙王聽罷,一揮袖:“無妨,寡人原以為是公子不滿意,既如此那便允公子回家好生調養,此後的宴席便免了罷!”

“多謝大王寬宏大量,體恤外民。”直到回到巷子裏,他的心都仍在胸腔里震蕩,‘外民’二字他久久不能釋懷。

趙姬不解他因何如此情緒低落,無論如何問他都不肯說。

嬴政身體確實不大好,自幼時便是如此,去趙王宮的路上又淋了雨,只覺得疲乏至極,昏昏沉沉的一覺醒來已是暮色四合了,且是在趙姬的抽泣聲中醒來的。

他想開口安慰母親,張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喉嚨似是被人卡住了。

“政兒,你別怕,母親會想辦法的,你先躺着休息,母親去請大人請醫官,你莫要睡著了。”

嬴政虛弱的眼睛半睜着,眨了眨眼,趙姬得了他的回應才敢出門去。

趙國派了一位近侍照看他們母子二人,說是照看,不過是監視罷了,平日裏趙姬從來不看他一眼,不過此時此刻為了自己的孩子,她也只得去求他了。

“大人,公子病了,需要醫官,請您幫幫我們母子,救救公子。”

那人眼皮都不抬,極其不耐煩的回道:“三天兩頭病倒,和廢物有何區別?我看你們也就別掙扎了,公子子楚回了秦國,正風生水起,哪裏還記得你這糟糠之妻和你這廢物兒子呢?趕緊病死卷個鋪蓋扔了得了吧!”

“你敢!我夫是安國君最看重的公子,我兒是子楚長子,若是我兒有個三長兩短,秦趙之戰必定一觸即發,屆時你便等着拿你全家老小和數不盡的趙軍性命來陪葬吧!”

許是趙姬一番話起了作用,他惡狠狠的一把拂開趙姬,邊向外走邊道:“我去宮中稟報王上,你便於此好生等着,膽敢離開這裏你和那個小廢物便等着去牢裏養病吧!”

趙姬踉踉蹌蹌的回到床前,想來那番話他已然盡數聽了去,她是他的母親,沒人比她更了解他了。從小屈辱的生活在敵國為質,被趙人指責謾罵,受盡苦難折磨活下來,為的是有朝一日還此地,定叫此地為己有。

子楚離開之時告訴政兒:“龍潛底是為了扶搖而上九萬里,你是大秦的子孫,大秦的男兒都是勇士,不怯死,不畏戰,政兒也該如此,不應身在趙而忘了自己是秦國公子。”

嬴政有些倦怠的閉上眼睛,他連思考的餘力都沒有了,他兢兢戰戰、小心翼翼了這麼久,現在只想安睡一覺。

“政兒,醫官很快就來了,你莫要睡著了,母親給你講講你父親的事好不好?”

他不予回應,趙姬心知不能坐以待斃,而如今外面雨勢不減,她心一橫,將蓑衣披在嬴政身上,便衝進了雨里,一步不敢停歇的向醫館奔去。

一輛從城外回來的馬車疾馳而來,天色已晚再加之大雨滂沱,遠處根本看不見人,待到近了,車夫剛才看清楚有一個女子,他連忙勒馬,那女子還是摔倒在地,有東西從她懷裏撲出去,翻滾兩圈后從蓑衣里滾落出來。

車裏的人聽到驚呼聲也掀簾向外張望,卻見一女子撲向不遠處躺着的一個孩童。

他下馬車為女子撐起一把油紙傘,將他們母子二人都擋在傘下:“夫人如此着急可是因這孩子?”

“還請貴人救我兒,我願做牛做馬。”她抽泣着,近乎絕望的聲音還帶有一絲希望。

那人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很微弱,便想從女子手中抱走那孩子,誰知女子卻一臉防備的躲開他。

他也只得無奈的嘆了口氣:“夫人莫怕,我只是想帶他上馬車,如今醫館早已閉門謝客了,你們母子隨我回府吧,我府中有醫官!”

趙姬聽了他的話雖有猶豫,但也不再多問,順從的上了馬車。

不過片刻馬車便停下了,他的僕人為趙姬母子撐着傘,將她們帶到一間屋子,很快醫官便來了,而那個男子也隨後趕來,身邊還跟着一個女子和一個小姑娘。

醫官診完脈象,對趙姬道:“這孩子的底子弱,如今又受了風寒,必須要好生調養一番,否則長大后便不好根治了,葯煎好了我會派人送來,你們隨我出來,先讓他歇息吧!”

“多謝大人。”

“客氣了,在下本職如此。”

醫官說完便往外走,幾個人也連忙跟上去。

那女子問趙姬道:“不知夫人尊姓大名?”

“實不相瞞,我與我兒是秦公子子楚的妻小,恐給貴人招來禍患。”

“無妨,我名溫言君,我夫君江衾晝,夫人不必介懷,便待公子的病養好再做打算亦不遲。”

江斂玉瞪大眼睛看着床上的孩子,抬起的腳硬生生扭轉了方向,在心裏感嘆:爹爹可真會撿,一撿撿回個大名鼎鼎的嬴政,自嘆不如啊。

她心裏想着,上前幾步走到床邊,看屋內無人了,才敢伸手戳了戳他的臉,也不知是她手冷還是嬴政的臉涼,她便又戳了一下。

沒想到那人卻悠悠轉醒,眼眸中透着掩不住疲倦,啟唇輕聲問道:“你是何人?”

“我?”江斂玉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轉,脫口而出:“我是瀛洲島上的仙子,是特來保護你之人。”

嬴政想開口,卻咳嗽起來,看着他一副羸弱的樣子,她也不忍再攪他休息,便給他掖了掖被子,雙手背在身後道:“仙子守着你呢,不必害怕,睡吧!”

嬴政聽了這話也不知為何,竟真的沉沉睡去,他又夢到了咸陽,夢到了咸陽宮,也夢到了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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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陽宮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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