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燕京亂】第八章 寧忤至尊 不負傾城(1)
第四卷【燕京亂】第八章寧忤至尊不負傾城(1)
帳中的各國使節本來也隨着他舉杯而起,但聽了他這別有意味的“天下一家”之語,盡皆臉上變色。
“聖上英明!”宰執張浩終究覺着不妥,忙隨聲笑道:“自聖上親政以來,夙夜不倦,孜孜求治,我大金政通民泰。只要聖上保有這愛民如子、與民同樂之心,那便日日都是天下一家,時時都是四海同慶!”他終究是老成政務的干臣,輕輕巧巧一句話,便將完顏亮盛氣凌人的“天下一家”,引申到了“愛民如子、與民同樂”上去了。
“張卿說得好!方才九州鞠會前,朕入太廟進香,立在我大金列祖列宗像前,便曾許下這‘天下一家’之願!”完顏亮眼中光芒流動,掃着四座的使者、臣子,就着張浩的話說了下去,“朕自登大寶以來,雖說不上宵旰勤政,卻也知惟精惟一、兢兢業業的道理。只須勤政親民,這天下一家之日,也必不遠!”卓南雁正和眾鞠手佇立帳外,卻覺得完顏亮這話似乎仍是語帶雙關,既指“勤政愛民如一家”,更隱含“一統天下”之意。他這時不由心下暗罵。
眾使節這才明白金主完顏亮借這九州鞠會之機,宣揚大金國威。眾人先是一愣,便有膽小畏事的使節忙不迭地讚頌完顏亮的雄才偉略,又有人稱譽諸國當在大金護衛下“友善相安、親如一家”。七嘴八舌之間,眾人才將這杯滋味萬千的酒水咽下。
張浩忙笑道:“皇上仁愛百姓。聖德如天!而聖上遷都中都,鼎革官制,完備科舉,更是我大金開國以來未有之仁澤盛舉!”完顏亮嘿了一聲,語調卻鏗鏘起來:“當日朕將國都由上京遷至燕京,不知多少人說朕不顧祖宗法度!取士任人、鼎革官制之時,朕力主各族之間不要貴彼賤我。又是非議重重!呵呵,自古名垂宇宙者。所作所為都是雄偉超邁,又何必顧念世人地毀譽說道!”說著仰頭哈哈大笑,厚重沉渾的笑聲在大帳內傳出好遠。
卓南雁曾跟葉天候聊過多次,知道這完顏亮雖是狂傲跋扈,卻也算是個雄才大略之主。這人登基后所做的幾樁大事,如遷都燕京、完善金國官制和科舉取士之道,都顯出了不同凡響的膽略氣度。此時聽了完顏亮這話。卓南雁心中也不禁一振:“完顏亮這廝,說的話倒是頗有氣概。”
一時群臣和四國使節全隨着張浩呵呵僵笑,“聖德如天”“仁被蒼生”之語紛紛響起。完顏亮卻微笑着將手一擺,道:“傳婷郡主進來!”正是亂糟糟的時候,他這厚重的聲音就顯得頗為生硬。眾臣不明其意,均是一愣。
完顏亮似是覺出了什麼,鷹隼樣地眸子掃了眼帳外依馬佇立的兩排鞠手,淡淡地叮了句:“兩隊鞠手都挺不錯。各賜錦袍一件!”自有內侍跑去傳旨。群臣都熟知這位皇帝地脾氣秉性,聞聽傳郡主完顏婷覲見,心底都是明鏡般的。完顏亨的長眉抖了抖,似要言語,卻終究沒吐出一個字來。適才他面對仆散騰的怒意約戰淡定自若,此時卻不禁微微變色。
完顏婷婀娜多姿地走了進來。全身上下依舊閃着那股旁若無人的耀目美艷。便是跟芮王完顏亨素來不睦的一些重臣,驀地瞧見這噴薄着朝氣的美,心底都隱隱覺出陣陣可惜。完顏婷天性爽朗活潑,一步踏入這悄寂拘謹地金帳內,立時覺出一絲壓抑,似乎身前正潛伏着個難以意料的巨大陰影。參拜皇帝之後,盈盈立起,想說什麼,卻知皇帝跟前規矩太多,便只忽閃着嫵媚的雙眸。望着完顏亮。靜靜不語。
自來官眷美婦面聖,不是心驚肉跳的忐忑矜持。就是欲蓋彌彰的逞姿弄態,象完顏婷這樣不言不語卻又爽凈自然的着實罕見。“球打得不錯!”完顏亮的眼神觸到她那骨子裏透出的嬌美和朝氣,只覺心底一陣發癢,強自按捺心緒,笑道,“你父王是我大金第一鞠手,你便是我大金第一女鞠手!來人,賞玉如意一柄,待會隨你父王一起到廣武殿進膳。”
完顏婷可猜不透這片刻之間,皇帝地心思早轉了七八十個彎子,聽得皇帝賞賜,心下歡喜:“爹爹捨生忘死,替他平定叛亂,才得他賞了個驚雷弓。我不過打個一手好球,便得了一柄玉如意!”粲然一笑,喜孜孜地拜倒謝恩。
完顏亮本待留她御宴時再作計較,但此時見她笑靨如花,玉頰生輝,登時心頭微跳,忍不住轉頭對芮王完顏亨笑道:“你可生了個好女兒!可曾婚配?”
他最後這四個字聲音平和,語調擺得再隨意不過,任人聽了都覺得似是君臣之間拉家常般的閑談。但完顏亨聽在耳內,心神卻陡然一震。他太熟悉皇帝完顏亮的為人了,雖然論輩分,完顏婷還是皇帝的侄女,但狂傲縱性的完顏亮素來眼中只有美色,不論倫常。
自女兒踏入金帳的一瞬,完顏亨地心思便在飛轉不止,這時聽得皇帝看似平常實則突兀的一問,便踏上一步,笑道:“這丫頭自幼不通禮數,可讓聖上見笑了,好在微臣於數日之前,已將她許了出去,只是未行婚儀!”
這時是天子在與民同樂的鞠會後跟近臣閑話,完顏亨揣透了金主完顏亮的心思,語調也是平淡自若之極。但聽在帳中諸人耳中,均是一愣:婷郡主艷名遠播京師,不想竟悄悄地定下了終身。
完顏婷更是鳳目微睜,心下驚詫,但隨即耳中便掠進父王完顏亨的密語傳音:“笨丫頭,你若還想跟爹平安回府,少時便得全照爹說的作,半點不可多言!”完顏婷雖是性子潑辣,到底是少女的敏感心性,聽父王言語鄭重,隱約便猜到了這位好色皇帝的用意,芳心突突亂顫,垂首不語。
還是張仲軻的心思轉得最快,眼見皇帝聽了完顏亨的話微微一愣,忙哈哈笑道:“孛迭兄不是說笑話么?多少公侯世家子可都做夢攀上你芮王府這門親,孛迭兄悄悄地將郡主嫁出去,可得有多少後生害了相思病!不知是誰八輩子休得這樣地福分,能娶了我這神仙般地侄女?”這張仲軻是個說俳優詼諧語出身的“萬人熟”,仗着跟完顏亨熟捻,張口便叫他這“孛迭”地本名,更替皇帝問出了問不出口的話。
完顏亨呵呵一笑:“定聘之儀是匆忙了些,但這婚典喜酒說什麼也要請牛老弟喝的!”張仲軻出身市井微賤,幼名張牛兒,其實完顏亨這句半笑半貶的“牛老弟”,實則點出了他不過是個供皇帝笑謬的幸佞。張仲軻臉皮最厚,笑吟吟地盯着完顏亨聽他把話說完。卻聽完顏亨緩緩道:“牛老弟口中這修了八輩子福分的人么,便是聖上欽賜的六品龍驤士——南雁!”他語音平緩,似是說得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但帳中君臣盡皆愣住。
完顏婷嬌靨泛紅,芳心之中小鹿亂跳:“原來爹爹什麼都瞧出來了!只是、只是……為甚爹爹遲不說早不說,卻忽然在皇帝跟前提起這個?”帳外挺立的卓南雁卻也聽得真真切切,霎時也是如遭電擊,心內心念翻湧:“這是為何?這是為何?完顏亨為何說出這樣的話來?”他身入龍驤樓雖時日不久,卻也聽葉天候說過金主完顏亮好色如命的諸多穢聞。耳聽完顏亮忽然訊問起完顏婷的婚事,他心中已猜知這皇帝已對美艷無雙的婷郡主動了心,但卻實在想不到芮王完顏亨會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張仲軻結結巴巴地道:“那位南雁侍衛確是、確是人才出眾,只不過終究……終究是……”下面的話雖然未說,但眾人均知其意所指:一個出身低微的侍衛,怎配得郡主的金枝玉葉?完顏亨神色不變,淡然一笑:“龍驤樓向來只看技業,不看出身,南雁銳意勇武,曾得皇上御口親封,更兩次救得婷兒的性命,選上他也是合情合理。”直到此時,帳中幾個心機深沉的臣僚才打心內佩服起完顏亨來:這龍驤樓主,為絕皇帝邪念,當機立斷,膽略心思,委實過人!
“原來如此,”金主完顏亮的笑意不減,但聲音卻不覺冷了下來,“傳南雁!”眾人聽他聲音驟冷,心底都是隨之一寒。卓南雁佇立帳外,於這片刻之間,也隱隱明白了完顏亨的良苦用心,聽得內侍高聲傳喚,當下大踏步走入金帳來。
帳中百十道目光倏地全向他臉上打來,有驚、有慕,更有妒恨和不屑。卓南雁對眾人的眼神都視若不見,卻一眼打在了悄立帳中的完顏婷身上。完顏婷明如秋水的美眸跟他眼神交接,立時羞澀的避開。往日威風八面的婷郡主這時悄立帳中,顯得萬分的嬌弱和無助,卓南雁瞧在眼內,驀然心中一熱,暗道:“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讓婷兒落在完顏亮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