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出 一戲
“你我暫退朝房,看哪個大膽的敢坐江山------”
八仙桌、竹葉青、瓜子盤,看戲的人們熙熙攮攮地坐在戲堂里,他們的身份各種各樣,他們當中有逃課聽戲的學生、扮男裝的女人、某家商鋪的老闆等等。令人心潮澎拜的曲音回蕩在貴和堂內,瓜子、和竹葉青茶的淡香瀰漫在戲堂里,戲台上一銅錘花臉的凈角正擼着假須,華麗的服飾在彩燈的照映下讓人眼花繚亂,動作流利地舞着繫着紅流蘇的銅錘,唱腔圓潤地唱着磅礴大氣的戲詞。
一張較為靠後的八仙桌上,擺放着一壺溫好的竹葉青,八仙桌旁坐着一位着着男裝馬褂的人,只見這位一雙丹鳳眼生得天生明媚動人,兩彎柳葉眉更是裝點嫵媚,白皙的臉龐上是精緻的五官,胸前的鼓囊囊和白頸子道出了女扮男裝的實情。如今的杏貞已是出落成亭亭玉立十七歲的大姑娘,相比小時候的可愛多了幾分長大后的成熟。杏貞優雅地剝着瓜子皮,在把一個瓜仁放到瓷盤上后,輕聲喚了一聲:“琵琶。”
話音剛落,身着男裝的琵琶便從八仙桌另一旁的椅子上站了起來,在杏貞的耳旁悄聲道:“小姐,怎麼了么?”
小姐如今十七歲了,琵琶不着痕迹地苦笑了一聲,而自己卻已是二十一歲的老姑娘了。
琵琶想起之前老爺和夫人本有意讓她配一個好人家的,但卻被她婉言謝絕了。
琵琶道:“能夠一生陪伴小姐是琵琶最大的幸福。”
不知多久之前,她所愛慕的甫卿因為家裏的一封家書,所以回到了家裏,從此以後在也沒有回來。
這份暗戀,琵琶一直藏在心底,若是流露出去,會被人說成不知體統。
甚至包括小姐也沒發現她的異常。
杏貞道:“張嘴。”
“啊------”
杏貞調皮地往琵琶的嘴裏放剝好了皮的瓜子。
“嘻。”杏貞輕輕用手指點了下琵琶的額頭,掩袖偷笑,“怎麼樣,好吃嗎?”
“......”琵琶嘴裏吃着瓜子,無法說話。
丹鳳眼明亮亮的。看着小姐,琵琶忽然想起了一句詩:“回目一笑百媚生。”
杏貞也沒責怪琵琶的意思,開心自戀地笑了一句:“我選的瓜子,肯定很好吃的吧~”說完,抿了口竹葉青,繼續聽戲。
“噢,對了。”頓了頓,杏貞指了指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處,“後面有個人怪詭異的,我盯了他好久,忽然發現他好像是府里的管家。管家忠心於阿瑪,一般那銀子賄賂他是沒用的,不過我有辦法。”杏貞從袖裏取出一個小荷包交給琵琶,並在琵琶耳邊悄悄地說出辦法,說完,杏貞笑着很溫柔地輕拍了拍琵琶的肩,道:“去吧,加油!”
琵琶點頭,道了聲:“那我先退下咯。”說完,便走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把瓜子盤放到八仙桌上。
想起自己的辦法,杏貞忽然覺得一陣得意,自戀地傻笑了一下,嗑起瓜子,繼續聽戲。
“老王當初作事差,銅錘不該賜徐家。七月十三交天下,八月十五坐中華!”
西皮流水板的曲調有節奏地進行着,在演員華麗的唱腔下更是襯託了戲的引人入勝,杏貞耳里聽着戲,手指打着拍,沉迷在戲曲的華麗優美之中。
“這位小姐,可否借在下一位置坐?”
一個陌生的男音在耳旁響起,杏貞一開始以為不是在說自己,直到旁者用摺扇輕推了推自己,杏貞才反應過來。
杏貞轉過頭來,一張清新俊逸的臉龐映入眼帘,男人面如冠玉,戴着一質地華貴的帽子,唇若朱丹,眼睛炯炯有神。杏貞忙道:“啊,好的,請!”說著,男人便在之前琵琶坐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看戲的人很多。杏貞看這戲,但心裏卻不在戲上面。不知為何,杏貞有種很特別的感覺,這是她第一次和除了府里男人以外、年輕的男人坐在一起,就算是隔着一張桌子。杏貞感覺臉有點熱,心跳比平常快了一拍,心裏有種前所未有的新奇感,她忽然想和男人聊聊天,和他交個朋友,他看樣子很溫柔。
不行不行,男女授受不親!
不過聊個天而已,也無傷大雅吧。
杏貞轉過頭來,只見男人全神貫注地聽戲,十分地自然,似乎毫不在意男女一起坐,有一種已經習慣了的感覺。
他好像已經習慣了男女一起坐。杏貞心想。
跟他交個朋友......
不行不行,男女之間怎可以交朋友?
不過交個朋友而已,又不會怎麼樣。
正當杏貞被自己的思緒所困擾的時候,男人毫不客氣地拿起杏貞桌子上的裝着竹葉青的茶壺,杏貞本想提醒一下已沒有多餘的茶杯,但男人拿出一自己攜帶的茶杯來盛茶。整個倒茶的過程中,男人優雅的動作中帶着一種貴族的氣息。
他那個茶杯好像很昂貴的樣子。杏貞心想。
還有,好像這個竹葉青是我付了錢的吧!
杏貞又想起來,不光竹葉青付了錢,包括這個桌子、位置也付了錢。
呔,算了吧,想着多幹什麼,再說了,如果能因此交獲一個朋友,這才是件值得開心的事。
哎,等等,我身為一名女子,已經想着跟男人交朋友了嗎!
“為江山愁得我容顏變------天哪,天!想我為了大明江山,七天七夜,只愁得鬚髮皓然了!”
輕輕的哼唱着,在圓潤華麗的唱腔里,是兵部侍郎楊波的憂國憂民,將髯口老生的嗓音把握的恰當合適,讓人一聽以為是本嗓。
杏貞聽得有些入迷,她忍不住轉過頭來對男人道:“你唱得真好聽。”
男人聽后,嘴角忍不住笑了笑,他沒理會杏貞,道:“此戲名為《龍鳳閣》,由《大保國》《探皇陵》《二進宮》三部分組成,講的是明穆宗駕崩后,太子年幼,李艷妃垂簾聽政,妃父李良欲圖大權,李艷妃受其矇騙,欲有讓位之意。忠臣徐延昭、楊波為祖國社稷,探皇陵后,再入後宮,說服李艷妃,李后深知二人忠心可鑒,便把大權交給太子,由徐、楊二人共同輔助太子為帝。”講完后,男人嘆了口氣,“要是什麼事都像戲裏說得那麼好那該多好。”
杏貞托腮看着男子,心裏無端覺得男子愈加俊俏了,杏貞道:“莫非先生是有什麼煩心事?可否說給小女子一聽。”
男人看了看杏貞,天真可愛,就像他喜歡的玉蘭花那般純潔,男人不禁地笑了笑,想問一個小孩子似地道:“你叫什麼名字?”
杏貞心道:“額涅(滿族人稱呼母親)說男女之間不能隨便告知姓名。”想了想,便道:“家裏的人叫我杏兒,鄰居們則叫我杏姑娘。”
杏貞只覺此時男人正在感嘆幸好沒把茶吐出來,男人咳了幾聲后,道:“咳,那個......咳,我給你取個名字可好?”
取名字?
只感到心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好奇感和興奮感。杏貞高興道:“好呀好呀!”
男人想了想,忽然笑了一聲,男人道:“不如......叫玉蘭可好?”
玉蘭?
杏貞撲閃着好看的丹鳳眼,一笑,道:“好好好,可好了!玉蘭......這個名字可真好聽。”
玉蘭么,杏貞明白這名字是絕對有寓意的,可看男子不說,杏貞也不問,總之......玉蘭,名字好聽就行啦。
杏貞看着男子,問道:“那你呢?”
“嗯?”
“你的名字是?”
“......那個,不得不說你那個丫鬟辦事還挺盡心儘力的,後座那人我來時便已早走了。”
杏貞心裏得意:那是,要知道那可是琵琶。唉,等等,若使琵琶幹完事的話,那不是早就回來了嗎,奇怪.....
杏貞向門外看去,只見幾個幾個熟悉的士兵從門外走過。
男子不經心道:“唔,那個好像是鑲藍旗的子弟吧,也不知道是哪家官大人如此膽大.....”
說完,卻沒反應,男子轉頭,只見原本坐着玉蘭的位置上,卻空了。
男子皺了皺眉頭:“奇怪,人去哪了?”
一月冰輪高高地掛在紫禁城墨色的夜空上,將最美的月光毫不吝嗇灑在紫禁城一棟又一棟墨色的屋頂上,道台府內,傳來一聲少女的聲音。
“什麼,讓我進宮?”
杏貞自小受封建家庭很嚴的教管,所以就算是遇到進宮這種天大的事情,說話也不敢超過合適的分貝。
自從被家裏的鑲藍旗子弟接到家裏后,杏貞就已經做好了受罰的準備,但不想是因為這件事。
“不然呢?你以為是會因為你那點穿男裝泡戲館的破事么,要知道我們都已經知道了!你也不知道,我們都疼你,你學那些三教九流去穿男裝泡戲館我們也不會多管你。不對,你不是學那些,而是遺傳了你爹!多幾歲了,還在窗邊看鄰家姑娘,也不知道家裏還有一位嬌妻在空待閨房......”
先聽惠征夫人前面之話,杏貞突然感到羞愧。因為在之前家裏曾請過一戲班來唱戲,從那以後,杏貞便一發不可收拾地迷上了聽戲,才會有這種偷偷溜出去去聽戲的行為。但惠征夫人一話,立刻讓身為大家閨秀的杏貞感到愧疚。可是,當惠征夫人說道後面時,杏貞又想笑,穿男裝泡戲館跟看鄰家姑娘有什麼關係呀?
而惠征呢?一臉寵溺地看着夫人,也不說什麼。
嗯,所以,杏貞便是在這麼一個妻管嚴的家庭里。
感到夫人的臉色一點點不好起來,惠征正要趕忙相勸,但同時,景瑞的臉色也有點不好起來。琵琶行了個禮,突然道:“所以,夫人,小姐便是要起身進宮了?”
若真勸了的話,這樣下去,兩人就要懟起來了。
封建社會的大家庭里,主子說話,奴僕不得插嘴;但杏貞生活的這個家庭里,似乎卻與舊社會恰恰相反。主子說話,只要講禮貌,奴僕可以說話;女強男弱,妻管嚴;女兒竟可以扮男裝出門。惠征夫人看了看琵琶,道:“是的,所以,杏兒,這幾日你要做好準備,不準出門了。琵琶,你帶小姐回房吧。”
景瑞道:”杏兒,回房吧,晚安。“
杏貞行了個禮,道:“是。薩格答瑪法、阿瑪、額涅晚安。”
出了門,望着天上那輪彎月,杏貞心想到:“轉朱閣,低綺戶。傳說中月亮里有一個華美的宮殿,皇宮會不會像傳說中的廣寒宮那般華麗、神奇呢?”
明月樓高休獨倚,遺我庭前月一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