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山路行

第六章 山路行

出了顧府,莫白衣再下了道護罩,確認尋常妖邪之物進不去,方才離開。

行在路上,我道:“我在斷魂崖上聽那些老鬼說,我與百年前為禍世間的魔頭長得一樣。”心中忐忑,便偷偷瞧着莫白衣的神色。

只要莫白衣不疑我,旁人想法其實無關緊要。只是方才平白無故聽顧家人呵斥,有些惱人。

憶起初見時的情景,若是莫白衣疑我,只怕不會笑容溫雅,還任我跟着,早如幻境中的一樣,拔劍相向,要我老命了。

莫白衣道:“我曉得。”聲音一如往常溫潤。

本劍靈舒了口氣,心頭重石落下,連帶着飄蕩的動作也格外輕快。

沒走幾步,一隻靈山專用傳信的雪白靈鳥撲進莫白衣懷中,隨即化成一張信紙,莫白衣看了內容,將信紙焚了,到岔路口的時候,走的卻不是去靈山的路,我跟在他身旁悠悠飄着,忍不住出聲問他:“去哪?”

莫白衣道:“信中所言,扈城近日不斷有修者失蹤,不日便是各家招新試煉,不可懈怠。”頓了頓,笑說,“且扈城一帶,景緻尚可。”

招新試煉?算算時辰,確實到了各家一年一度的招新與試煉,招收新的有仙緣的弟子,再就是各家往年弟子的試煉。

莫白衣看向我,唇角微微含了笑意:“逐浪可願一同去?”

我從逐浪劍內跳了出來,將劍遞給他,嘻嘻笑道:“你將劍收了,本劍靈隨你天涯海角,去哪都成。”

莫白衣遲遲不接。

我心頭疑惑,不曉得莫白衣心底藏了什麼事,先前相攜同游,說好的非君不可,怎麼臨了倒選了折仙?

也罷,往桃花鎮那一路我就想好了,莫白衣若是接了劍,常言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去哪我都跟着他。

若他不接,我還是跟着他,跟到他哪日接了劍,或是我哪日跟不了了,才算罷了。

反正對莫白衣,就得厚着臉皮。

莫白衣將劍推還給我,輕喚一聲:“逐浪……”笑意漸斂,欲語還休。

我眉頭一跳,難道是逐浪劍不好?

不應當啊,折仙劍比不得逐浪紅塵,而當世已無人可鑄出此等仙劍。

於是本劍靈斟酌着開口:“逐浪無主,非我自誇,這世間無主仙劍,逐浪算得翹楚。”

莫白衣微微一笑:“逐浪極好。”便不再多言。

至於為何仍不要我,我想不通,便不想了。

隨後幻了頂翠綠翠綠的斗笠,將臉遮得嚴嚴實實,合著一身青衣,自覺年輕了不少,再把劍別在腰間,攏了袖子跟在莫白衣身後。

莫白衣行一步,我就踏着眼前輕淺腳印,跟一步,玩得十分愉快。

細細想,似如今這樣相安無事相伴同行,好像已是百年前的事了。

抬手撥弄起莫白衣垂在腰間的墨色長發,拋起三分,看風將髮絲吹散,再柔順垂下,乖巧貼上白衣,如此反覆。

我道:“修者失蹤?可是妖物所為?”

莫白衣搖頭:“信中所言,修者失蹤之處疑有屍氣殘留,門內已有弟子先行前往。”

屍氣?我心下一驚,忽的想起那滿身屍氣與我長得一樣的人,強自鎮定:“那此行是先與弟子會合?”

莫白衣溫聲道:“不急。”

隔了片刻,我試探性的問莫白衣:“桃花鎮的事,還管嗎?”

私心裏此事我不願莫白衣摻合進去,自然就沒將見過那個自稱即墨青羽的人一事告訴他。

至於斷魂崖底見的那個將我認作主人的無名,我也沒敢問他。

事關即墨青羽,傳言那魔頭與莫白衣有着殺親血仇,本劍靈又與他長得一樣,自是能避則避。

莫白衣答:“自然要徹查到底。”頓了頓,“怎麼了?”

我輕嘆了聲,“桃花鎮此事我總覺得不似明面這般簡單,魔頭已死,顯然是為惡者借了魔頭的名刻意為之。”

莫白衣搖了搖頭,復又點了點頭。

我挑了下眉,擋在他身前,笑說:“我倒記得你收了兩名弟子,一直養在靈山,不如藉由此事,看看他二人修為如何?”

莫白衣聞言,輕笑一聲,緩緩搖頭:“事關故人,我不能袖手旁觀。”而後繞過我,顧自前行。

我腦子一抽,張口問道:“你那故人,對你很重要嗎?”

莫白衣停下腳步,輕輕嗯了一聲,神情莫名的看着我,道:“十分重要。”

我仍不死心:“此事非要親自去查不可?”

“非查不可。”那雙桃花眼溫溫雅雅的,神色卻堅定異常。

本劍靈心中掙扎片刻,還是認了栽,誰讓我自生了意識起,看見莫白衣的第一眼,便認定了他,不論往後會不會牽起些不堪回首的前塵往事,也不可能讓他獨身一人涉險。

“既然你要查下去,我也攔不住你,只能奉陪啦~那咱們的莫大家主可有頭緒?”說著至他身前,歪着腦袋笑嘻嘻看他,“你說那些匾額上的字是教什麼東西撓的?”

“犬妖柴柴。”莫白衣緩步跟上,“是顧小公子所為,救父心切。”雖是這般說,卻是十分不贊同。

唔……到底是個孩子,救父心切,聽聞是魔頭尋仇,於是自作聰明,將匾額上的字毀了,讓那人尋不到他爹,大抵是因此,使鎮中人枉送性命。

我想了想,又將巷子裏遇上的那個滿身屍氣之人一事原原本本講與莫白衣聽,末了便說,那人只怕是假冒的,莫白衣沉默片刻,點點頭,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桃花鎮往扈城,步行約摸兩日可到,莫白衣擇了條幽靜山道,一路走走停停往扈城去,時正春深,路邊雜草早抽了新芽,綻着五顏六色的小野花,白衣拂過花葉,讓我覺得這山林野花也十分好看。

日落西山後,山林里漫起淡淡白霧,朦朦朧朧的,我跟緊莫白衣,悄悄捻了他衣裳一角。

說來有些丟人,本劍靈方向感極差,在這樹木叢生且起了霧的山林中,落後一步怕是會丟。

莫白衣似有所覺,腳下稍慢了些。

行到傍晚時分下了雨,山雨愈大,路是不好走的,我與莫白衣尋了處山洞避雨,好在洞中有些枯枝雜草,我將其堆作一團,捻一指訣生了火,再將外衫脫了鋪在雜草上,喚了聲莫白衣,抬手拍了拍。

“莫大家主,別站在洞口吹冷風了,過來坐。”

升火倒不是濕了衣裳,方才下雨,莫白衣用術法將雨隔了開去,如今眼皮打架,身前燃了火堆才覺心魂稍暖,應該是今日不知分寸,救下人後依然保持實體,耗費逐浪靈氣,記起當時雨滴透心穿魂的寒意。

莫白衣回首,微微一笑道了聲好,卻仍在洞口立着,等了片刻,一隻靈鳥拍着濕淋淋的翅膀落於他指間,剎那化作張濕噠噠的信紙。

莫白衣看得蹙了一瞬眉頭,而後緩步過來坐在我身旁,將內容說與我聽。

大抵是扈城一事有變,失蹤的修者已然回城,然性情大變行為怪異誰也不認,遇上修行之人二話不說將其打傷帶走,且普通術法於這些修者無效,且……扈城中似乎有那魔頭的形跡,各家之主皆已知曉,秘法商討之下,得出結論親自前往,了結此次變故,便商討招新試煉的諸多事宜,而後開啟招新試煉。

我道:“事態緊急,要不咱倆現在御劍前往?”

莫白衣唇角笑意僵了僵,臉色發白道:“不必。”撇開頭去。

我一愣,忽然想起,這風華與修為皆稱得舉世無雙的莫大家主,懼高。自幼便非常懼高。

本劍靈乾笑兩聲,“那便明日再去,既然各家都派了人,莫家弟子也在,應該耽誤不了什麼。”厚着臉皮往莫白衣身邊挪了挪,見他未推拒,便摘了斗笠,抱臂靠着他肩頭睡去。

似乎這一覺做了個夢,夢中依稀下着大雨,一點一滴往心口多出的洞裏滑,又疼又寒,我身前立着個人,雖看不清模樣,卻覺十分熟悉,而後那人將劍直直對着我,似乎想要我老命。

……唉,不是個好夢。

然後迷迷糊糊的,彷彿又聽到莫白衣彈着靜心琴曲,低聲說,不管前路如何,願與我殊途同歸。

再然後便不記得了。

醒來時,天光破曉,身上披着莫白衣的衣裳,見他正拿布拭着琴,側首微微一笑:“雨停了。”

“你夜裏睡不安穩,一直喚着我,可是做了噩夢?”

我站起身,將衣裳披還與他,老實交待:“不記得了。”

莫白衣拭好琴,放進隨身帶的乾坤袋中,穿好衣裳后,我與他再啟程。

往扈城去的近路須經過一個村莊,過了河再行半日便是扈城,村莊中人倒是民風淳樸,和樂非常,渡頭撐船的老丈笑容和藹。

我與莫白衣上了船,他進了船艙,我立在船頭,同老丈打了聲招呼,春風拂來,河道邊上幾叢蘆葦隨風搖曳,船下幾尾紅鯉慢悠悠遊過。

老丈笑呵呵道:“二位仙長是去扈城吧?聽說扈城最近不太平啊,好多修者前去哩。”

我笑着應了聲是,同老丈閑聊幾句,轉身去看莫白衣,見他一手支着腦袋,眉頭微微蹙着,察覺我的目光,放下手去端端坐好,輕輕笑了笑。

我有點擔心,撐船的老丈一直在搭話,我與老丈客套兩句,進了船艙,坐在莫白衣身旁。

我蹙眉問他:“哪裏不適?”難道昨夜他為平我夢魘,彈了一宿琴耗了法力?如此,便想着悄悄輸些靈氣給他,不想莫白衣將我手擋住,道:“無事,莫要耗費靈氣。”

又向著艙外老丈道:“船家,煩請將船撐快些。”

莫大家主這是……暈船了?

船家朗聲道了好。

我嘆了口氣,道:“你靠着我,興許好些。”

莫白衣這次倒未推脫,閉目靠上我肩頭,眉心微微蹙着,先前從未見他坐過船,是我疏忽了,遂抬手為他輕輕揉起眉心,便自心中念叨,往後即便天塌了,也不讓莫白衣坐船。

船頭老丈道:“兩位仙長若是去扈城,老頭子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仙長能不能答應?”

我道:“老丈但說無妨。”

“老頭子有個兒子,看着和仙長差不多大,去了扈城找活兒干,肚子裏有點墨水,剛去的時候寫信回來,說是在哪個大戶人家當賬房先生,五年沒回家了,信也沒有一封,家裏那個染着病,天天念叨孩子,老頭子走不開,託人去扈城尋也沒個消息,仙長去扈城,若是遇上了,讓他回來看看吧。”

我觀莫白衣神色,應了好,老丈便說,他兒子姓蘇名晚之,看着斯文老實,有些唯唯諾諾的,書生氣重。

五年未歸,也沒有書信,要麼是個不孝子,要麼……便是出了什麼事。

靠岸后,我與莫白衣下了船,將銀錢交給船家,老丈死活不收,懇請我與莫白衣幫忙留意,趕着回去便撐船走了。

莫白衣稍緩,面色恢復如常,望着我笑容倒有幾分歉意:“為逐浪添麻煩了。”

我笑嘻嘻的,存心逗他:“不打緊,應該的,實在過意不去,你就將逐浪劍收了~”

莫白衣唇角揚起幾分,桃花眼裏浮上淺淺笑意,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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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靈今天依然在追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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