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原來如此
“你知道我當初入學為什麼晚了一周嗎?”二丫開口是一個疑問句,就算是疑問句,竟然不是我期待的“你知道我喜歡了你三年嗎”。
好奇掩蓋了失望,我回答她,“為什麼?”
“我病了。”
“什麼病?”
“出水痘。”
“哦……”
我認真看了看二丫的臉,皎潔如玉,沒有痘痕。我放心地點了點頭,心裏想着幸好我未來媳婦沒有留下痘痕,不然長成麻子臉就不好看了。
想到這裏,我不禁對自己關於感情的態度進行了第一次靈魂拷問。
如果二丫長成了麻子臉,我還會喜歡她嗎?
我猶豫了。
後來,大家稱呼我這種情況為外貌協會。我是一位外貌協會的會員。
二丫不僅告訴了我她報到晚了一周的原因是出水痘,也解開了我關於為什麼四戒知道二丫會晚一周才來報到的疑問。
四戒其實比我們高一個年級。在我們還在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他已經在讀小學六年級了。
也是那一年,他的父親,時任我們縣建設局局長,跳樓自殺了。
二丫說,她沒有聽四戒親口說過關於他父親的任何事情,也沒有主動問過,但是在北京的建築工地上,她聽人背後議論過。
四戒父親接受組織調查是因為縣城有名的住宅小區濱江花園出現了工程質量問題,大批群眾鬧事出現了人員受傷的群體性事件。
關於住宅質量問題的原因,坊間有各種傳聞,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四戒的父親多次接受開發商的請吃送禮,對於工程質檢方面給予過特別關照。
房地產開發本來會牽涉政府諸多部門,但四戒的父親一個人攬下了所有責任。
在一個月光皎潔的晚上,四戒的父親從紀委大樓一躍而下。有人說四戒的父親是畏罪,有人說四戒的父親是一個人扛下了所有。
官方對四戒的父親最後的定調是畏罪自殺。
一個人死了,所有的髒水都可以潑到他身上。於是,房屋質量問題最後定性為建設監管不力。
到底存不存在監管不力,沒有人知道。四戒的父親有沒有貪污受賄,也沒有人知道。
死人了,事情就解決了。
最後以相關部門的相關人員接受一些隔靴搔癢式的行政處罰,開發商對房屋進行維修並承諾延長質保期結束了這場鬧劇。
事情就結束了。
四戒的父親的政治生涯,和人生生涯也結束了。
還有一些路邊社消息,開發商和政府對於四戒父親的“殉職”承諾過補償。至於補償內容是什麼無人知曉,擺在眼前的事實是,本來就在縣城開公司接一些城市公服建設項目的四戒母親,在四戒父親死後第二年便從縣城直接去了北京,不久便在北京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里干起了項目經理。
濱江花園的開發商總部在北京。
二丫的父親,恰好是四戒母親負責項目上的一個包工頭。
至於四戒,本來是在縣裏的小學讀六年級,但每天都會面對同學們各種或直接或間接的指指點點和流言蜚語。
渾渾噩噩地讀完小學六年級,四戒的學業成績一塌糊塗。四戒的母親自然知道原因,但是又不可能帶着孩子去北京,便把四戒託付給了他在干柏的姑姑。
四戒的母親考慮到四戒最終還是會回縣城讀高中的,到時候可能還是會遇到他曾經的同學,加上他父親去世后的一年裏四戒過得渾渾噩噩,學習也沒有什麼收穫,乾脆讓四戒留一級,一方面可以重新鞏固一下小學六年級的知識,另一方面以後也可以錯開當年的同學。
所以,四戒在小學六年級無敵的存在是因為他真的已經學過一年,並不是因為基因,僅僅是因為基礎,我的疑惑終於在三年後解開了。
小學六年級畢業的那個暑假,四戒去了北京,二丫也去了北京。
他們在父母工作的建築工地相遇了,四戒的母親戴紅色安全帽,二丫的父親戴黃色安全帽。雖然在工地上級別不一樣,但不妨礙二丫與四戒在北京一起度過了一個愉快的暑假。
就要返程回家上學之際,二丫突然出了水痘。出水痘不能見風,不然以後臉上會留痘印。這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是致命的,所以二丫的父親給學校請了假。
這事四戒自然知道。一切謎底迎刃而解。
雖然二丫已經告訴我了一切,但我還是在大一寒假的同學聚會上找四戒舊問重提,不是不相信二丫,只是想讓四戒承認那不是心靈感應,而是事先知情。
“四戒被羅老師扔粉筆那次,你轉頭對四戒說了什麼?”
對於當時二丫轉過頭來並不是看我,而是看四戒,我也想一併解密。
“沒什麼。”二丫笑了笑,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個九月,“我只是向他展示我的臉蛋完美如初。”
我才知道,在四戒離開北京返程之前,他笑話過二丫,調侃二丫別變成了二麻子。
二丫回到教室第一件事就是轉過臉去向四戒宣示自己並未麻掉的臉。
二丫說完這段經歷后,突然有些傷感,靠着操場的欄杆,眺望緩緩東流的河水,對我說到,“我想四戒了。”
“我也是。”我說。
……
雖然普九已經法定,學校也絕對不允許一個學生輟學,但事實上我們已經考完了畢業考試。
中考,也可以叫做高中入學考試,那本質上已經不屬於九年義務教育的句號。
四戒是可以拿到初中畢業證的。無論是他的母親,還是實驗中學的領導、老師,誰也沒有違反義務教育法。
我一直耿耿於懷,老師們沒有去家訪,沒有去勸回四戒,把他帶回學校。
以四戒的學業成績,我猜他完全可以考上縣一中,給學校的光榮榜填上又一個可供學弟學妹們學習的榜樣。
在二丫給我講了那些關於四戒父親的捕風捉影的傳說后,正直青春氣盛的我,突然看不起學校領導和我們的老師的。
我覺得他們沒有去勸回四戒,是因為四戒父親出了事,老師們都用一種有色眼鏡在看待四戒。
我也想到了初一那次調換座位,老師給我和二丫都進行了優待,但對四戒卻選擇了無視。
“再過一個月就可以和這個破地方說拜拜了。”
結合二丫講述的四戒家庭變故,想想四戒過去三年在學校遭遇的一切不平等待遇,我突然對這個單純美麗的學校產生了第一次厭惡。
“回教室去吧,好好學習,考上縣一中,以後去北京讀大學。”二丫說到,“我爸打電話回家,說四戒去了北京。到時候我們就又可以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