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願找回

她一個人住在醫院裏，不容許任何人探望，她只願意一個人呆在黑暗裏，在腦海里，一次次回憶起少年的樣子。

越從各個角度了解他，他的樣子也就越加深刻。

無數次的構想，無數次的描摹，黑暗之中，在王雪的腦海里，他的靈魂慢慢變的豐滿，他的模樣慢慢變的清晰，他一直有姓名。

他叫徐睿，是王雪一生最愛的人。

或者王雪真的腦子壞掉了，突然有一天，她居然在現實看到徐睿了。

有一天晚上，從醫院高層往下看，她終於又看見那個連夢裏都不屑於出現的小小少年，他的影子從人群中一晃而過。

王雪急的連鞋也不去穿，直接從十幾層赤腳跑下。

真的是徐睿。

他還是那樣傻乎乎的一個漂亮男孩，他漂亮卻看起來不聰明，或許是因為187的大高個讓他總是看起來有些笨拙。

他坐在醫院前面的長椅上，帶着他完美無缺的漂亮微笑，看着過往人群。

既溫柔又美好，既輕鬆又釋然。這種情緒，是永遠屬於他的溫柔美好的氣韻。因為他就是這樣一個溫柔的好孩子，就算被全世界背叛，就算遭遇了殘酷的事情，但他永遠相信愛相信善意相信永遠對他這麼殘忍冷漠的王雪。

他永遠潔白無瑕，永遠閃閃發光。

讓躲在角落裏偷偷看他的王雪，既想往前走，又不敢往前走。

從失去到再次看見，大概已經過了三年。就算知道這樣的美好只存在於幻想和夢境，就算知道失去的東西她再也無力拿回來，可是神啊，謝謝你讓我能再看他一眼。

王雪深刻的知道，現在，這個又出現在她的現實世界的少年徐睿，只是王雪的一個幻象而已。

因為這個徐睿從來不和任何人對話，從來不看她，好幾次，路過匆忙的行人都能從他身體穿過。

但是，就算是幻覺，也是她的唯一。

這個不會被其他人看到的幻像，是讓王雪浮躁的靈魂都能安靜下來的光芒閃爍的燭光。

慢慢的，王雪也摸索出徐睿的這個幻象出現的規律了，他總出現在醫院的大門旁，出現在一樓的走廊，出現在頂層的小花園。他永遠出現在王雪平時不會去的地方。

所以，王雪也總是一次次的，去找到他。然後坐在他的旁邊，什麼也不做，就是看着他。

如果每個人失去的東西，都能重新找回來就好了。如果每個人經歷的最大的遺憾，都能重新彌補就好了。如果人真的有靈魂就好了。如果死去的人，還能再回來就好了。如果眼前這個幻覺，真的就是徐睿就好了。

下雨天，下雪天，任何天氣，任何時間。

從前的十七年，徐睿每分每秒都呆在王雪身邊。但王雪從未回頭看他一眼。

而現在，王雪總是呆在這個徐睿身旁，她永遠觸摸不到他，卻能看着他。這已經很好了。

但是，是美夢，總有破碎時。是幻覺，總有消亡時。

一年的時光眨眼即過，王雪發現，自己就連徐睿的幻像，也留不下來。

這個光芒耀眼的少年徐睿，他的身影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每一天，他好像都比前一天更加模糊一點，無論王雪怎麼努力，怎麼去嘗試，徐睿終於還是慢慢要消失了。他即將變成一個模糊的幻像，變成天地間最虛無的一個馬賽克，他即將變成王雪看不見的存在。

而王雪經歷不起兩次失去。

......

其實大多數時候，她經常不知道自己究盡失去的是什麼。面對徐睿冰涼的屍體，對着徐睿雪白的骨灰罐，看着徐睿規整的墓碑。每一刻，她只是麻木的看着，像是經歷這一切的人從來不是自己。像是那個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的軟弱的女孩子不是自己。

但三年後的重遇，卻要再次失去這個比一切都還要美好的男孩子徐睿的時候，王雪哭成了一個傻子。

靈魂和肉體終於合在了一起，她終於知道自己究盡失去了什麼。

她失去的不僅僅是陪伴她十幾年的少年徐睿，她失去的不僅僅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少年，她失去的是自己冷漠世界唯一的溫柔，她失去的是自己的黑暗世界最亮的光。她失去的是徐睿，卻又不是徐睿。她失去的，是她自己值得被救贖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