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才少年
初試的內容跟許望秋上一世考北電的時候是一樣的,朗誦、小品、以及口試。對本身是北電畢業,又在電影圈摸爬滾打多年的許望秋來說,這些是小兒科。不誇張的說,以他現在的水平,給這個時代的北電老師上課都綽綽有餘。
朗誦環節,許望秋激情澎湃地朗誦了食指的《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平》,讓在場考官連連點頭;在小品環節,許望秋跟一個叫劉林的大個子男生搭檔,演了一段雙人小品,讓考官們露出了驚訝的目光。
三位考官感覺到了許望秋的不凡,在口試的時候把他作為重點考察對象。主考官張克凝視着許望秋,故意用冰冷地語氣道:“許望秋,你才十六歲,年齡實在太小了,做導演是需要閱歷,你應該等兩年再考。”
許望秋心想,接下的幾年裏導演系都不招生,要等到85年,導演系本科班才會重新招生,就是王小帥、婁燁他們那個班,我可不想等七年再考。他作憤怒狀,大聲嚷道:“老師,學校沒有規定十六歲不能考吧?學校招收的是優秀人才,與年齡無關。如果我不夠優秀,你們淘汰我,那我無話可說。如果因為年齡而看輕我,那我一萬個不服!”
張克臉上有了笑意,心想這孩子相當自信啊,做導演自信很重要,如果你連自己不相信,那如何能夠駕馭一個龐大的劇組?他不動聲色地問道:“你為什麼要學電影?”
許望秋道:“就兩個字,喜歡。”
旁邊的吳國英老師問道:“你對電影有什麼了解嗎?”
許望秋道:“我家在秀眉電影製片廠旁邊,哥哥在秀影廠上班,我從小到大看過很多電影,也閱讀過不少電影書籍,還在秀影廠認了個師父。我喜歡電影,真的非常喜歡。對我來說,電影是值得奮鬥一生的事業。”
張克問道:“那麼,你有什麼特別喜歡的電影嗎?”
許望秋想了想,輕笑道:“我喜歡《小兵張嘎》。”
三位考官都笑了,看起來挺成熟,沒想到喜歡《小兵張嘎》,真是個孩子!
吳國英忍俊不禁地道:“你為什麼喜歡《小兵張嘎》,是喜歡裏面的嘎子嗎?難道在生活中你也是一個噶小子?”
許望秋嘴角微微翹起,說喜歡《小兵張嘎》就是為了引出這個問題,輕輕搖頭道:“不是,我喜歡《小兵張嘎》主要是喜歡裏面的兩個長鏡頭,覺得特別厲害。第一個長鏡頭,嘎子進入廣場,穿過人群,來到奶奶身邊,看到奶奶被東瀛鬼子殺害。這場戲用長鏡頭來表現令人悲憤的大場面。導演將攝像機吊在樹上拉伸鏡頭拍攝,鏡頭時近時遠,有特寫、有大場面,通過精彩細節很好地表現中國人民抗擊東瀛侵略者的悲壯一幕。
另一個是羅金保帶着嘎子進入區小隊駐地的長鏡頭,他們走到一家茶館門前,繞過茶座,走進院裏,穿過葡萄架,拐進一個小棚,移開一捆草把,走進去,上房頂,下梯子,最後進入區小隊的駐地。整個鏡頭隨人物時上時下,不停地前進,讓觀眾發現游擊隊員隱蔽在深深的院落中,用精彩的細節描寫反襯出抗日戰爭的艱苦卓絕。
這兩個鏡頭特別厲害,我以後也要拍這樣的鏡頭,要拍這樣的電影。讓觀眾的視線隨着鏡頭運動,跟着我進入真實世界,去感受世界的真實、殘酷、力量和美。”
三位考官被許望秋這番話驚呆了,內心像燒開的水一樣沸騰着,好幾秒鐘才回過神來,心想這孩子真不簡單啊,竟然對長鏡頭有這樣的認識!
長鏡頭的說法源自於巴贊的鏡頭段落理論,60年代初國內開始出現介紹巴贊理論的文章,但沒過不久運動爆發,對巴贊理論的學習也就中斷了。
說到長鏡頭,還有個笑話,江卿對國際電影界長鏡頭的動向有所耳聞,,便斷章取義地認為長鏡頭就是鏡頭要長,就責令國內的導演們一部片子只許分二百多個鏡頭。於是,影片製作者們不得不挖空心思把一個呆板的戲劇性場面用一個鏡頭拍下來,搞得特別崩潰。
現在國內的導演真正懂長鏡頭的非常少,很多人就知道個概念,沒想到眼前這個十六歲的少年,對長鏡頭竟然有這番見識,簡直不可思議啊!
後世考北電的時候經常有人說,北電老師喜歡白紙。這是對的,但並不是老師討厭懂得多的人,更不是喜歡什麼都不懂的人。老師只是討厭不懂裝懂,路走歪了的。像許望秋這種真懂電影,真正能夠拿出乾貨的學生,老師怎麼可能會討厭,絕對是當寶的。
張克盯着許望秋看了幾秒,心想這孩子真是好苗子啊,不過他並沒有流露出興奮之色,臉反而沉了下來,緩緩地道:“如果讓你分析一部電影的內容,你會從哪些方面去分析?”
許望秋回道:“我會從主題、人物、環境、道具、細節,五個方面分析。”
張克又問:“讓你對電影語言進行分析,你會從哪些方面進行分析?”
許望秋不緊不慢地道:“我會從景別、拍攝角度、鏡頭運動、光線、色彩、蒙太奇與長鏡頭、聲音、聲畫關係等方面進行分析。”
張克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這孩子不簡單,是真的懂電影。他的臉拉得更長了,冷冽的目光刀子般刺向許望秋:“你說的這些,不可能自己看電影就能悟出來,能做到這一點的不是人,而是怪物;國內又缺乏電影理論方面相關書籍。你怎麼會懂這些,是誰教你的?”
許望秋料到張克他們會有此一問,從容作答:“蘇振聲是我師父,是他教我的。”
張克旁邊的兩個考官聽到蘇振聲恍然大悟,原來是蘇振聲的徒弟,難怪如此不凡。
蘇振聲在電影圈是響噹噹的人物,在30年代就加入魔都明星電影公司任演員,活躍於魔都電影界,跟趙丹、金焰這些超級巨星是好朋友。到了60年代初,他正式轉嚮導演工作,開始獨立執導影片。
1958年,秀眉電影製片廠成立,由於是新廠,人才奇缺,國家為了調整電影生產基地佈局,副總/理陸定一提出將魔都的天馬電影廠遷到西川。1965年天馬電影廠的第一批人員遷到了秀影廠,蘇振聲就是其中之一。不過在蘇振聲他們抵達西川后不久,運動爆發,蘇振聲很快被關進牛棚,再也沒有作品問世。
張克定定地看着許望秋,半晌才顫聲問道:“老蘇,你師父,他還活着?”
許望秋感覺張克應該認識自己師父,心想怎麼沒聽師父說過。不過仔細一想,在運動中很多人都斷了消息,根本不知道對方是否還活着,不提也不奇怪。既然是師父的熟人,那以後就有後門可走了。他趕忙道:“我師父活着,身體挺好的。”
張克抑制住內心的顫動,微微頷首:“既然你是蘇振聲的徒弟,為什麼不留在秀眉電影製片廠跟他學習,反而要來考北電呢?”
在這個時代,電影廠嚴格遵循着師傅帶徒弟的傳統,入行要先當場記,當完場記當副導演,當幾年副導演才能升導演。普通人要爬到導演這個位置,至少要十年以上。事實上,電影廠很多人在副導演的位置上呆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執導。北電畢業生不一樣,78級學生大部分在畢業后不久就獲得了執導的機會。
當然,這些話許望秋肯定不會說出來,他給自己找了個很好的理由:“師父對我說,電影技法好學,但作為導演的審美和修養卻很難培養,導演做到最後靠的不是技法,而是審美,因此,他希望我多讀書多學習,提高自己的審美和修養。師父還說,北平電影學院在首都,在北電學習可以接觸到最新的藝術、最好的藝術,以及各種全新的藝術觀念,能夠開闊眼界,提高我的藝術修養,所以,師父讓我考北電。”
許望秋覺得只說師父的想法,似乎會顯得自己很沒主見,補充道:“我本身也想到北電學習,我覺得自己對電影的認識還很淺薄,電影是一門藝術,攝影、燈光、美術這些都有很深的學問在裏面,我欠缺的東西還特別多,必須努力學習來提升自己,彌補自己的不足,這樣將來才有可能成為真正的好導演。”
業內人士都清楚電影作為一門藝術,如果只糾結表層技術,那永遠都只能是二流,要想達到更高層次,就必須有深厚的文化底蘊作為支撐。
三位考官都微微點頭:“這話說得好,我們北電也應該這樣,不但要培養學生的技法,還要培養學生的審美能力。”
面試結束。等許望秋離開考場,張克頗為感慨地道:“這個許望秋只有十六歲,但他對電影的理解完全超出常人,是個難得的人才。老蘇教了個好徒弟啊!”
另外兩個考官也都點頭:“我帶過不少學生,但這樣的學生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孩子真的是天才,也是我們真正需要發掘的。”
許望秋沒聽到張克他們的議論,如果聽到了,一定會得意的說,你要是能夠穿越,你也可以這麼牛逼!
吳知柳看到許望秋出來,馬上問道:“望秋,怎麼樣?”
許望秋懶洋洋地道:“感覺還行吧。”
吳知柳頓時笑了,自己果然是杞人憂天,許望秋怎麼可能會過不了關嘛,當即拉着許望秋的胳膊道:“走,我們找個地方去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