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寅歌他…”左新滿臉的震驚,“他就這樣被、被打死了?”
顧風臨盯着她看了兩秒,臉色平靜:“嚴格意義上來說,寅歌只是台機器,它沒有‘死亡’的概念。”
“這…”左新啞口無言,她心中憋了一口氣,卻無處發泄。
顧風臨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顯示屏的邊緣:“我需要把這段視頻帶回去。”
他冷漠的態度讓左新覺得刺痛:“那我拷貝一份發給你。”
顧風臨從兜里拿出一個邊長約為3厘米的純白色立方體,交給左新:“拷到這裏就行。”
“好的。”
那隻立方體是一台小型的全息投影設備,它可以將儲存的影片變成三維立體影像投射出來,方便人們更為直觀地查看影片中的信息。
在這間辦公室的天花板上,有一台監視器,鏡頭正對左新的辦公位。
左新與顧風臨之間的對話,被監視器一句不漏地記錄下來,並實時傳送到了某個人的電腦里。
這名監視左新的人,正坐在一間豪華又寬敞的獨立辦公室里,單手半托着腮,微笑地看着這裏發生的一切。
“弄好了。”左新將立方體和晶片一起還給了顧風臨。
“謝謝。”得到自己想要的資料后,顧風臨便起身離開。
她似乎有話想說:“那個…”
“還有什麼事嗎?”
左新站起來,雙手緊張地握在一起:“如果,如果真的是寅歌傷害了那個男人的父親,你們會怎麼處理呢?”
“機械人犯下的罪,會由它們的主人來承擔相應的責任。”
“那寅歌的主人呢?”
顧風臨輕輕搖頭:“目前還沒有消息,我們已經派人去找了。”
左新眼裏有幾分急切:“我相信寅歌所說的話,它說過這是場誤會,那名男子父親的死跟它沒有關係,他們一定是認錯人了。”
顧風臨不解:“你為什麼這麼相信寅歌?”
左新直視顧風臨的眼睛,十分的堅定:“因為我對我們公司的產品很了解。這裏出售的每一台機械人,都會在體內安裝一個名為‘維和者’的程序,這道程序會對機械人的行為做出預判,任何有可能傷害到人類的動作或者話語都會被強行禁止。”
她舉起握成拳頭的手:“就像現在,如果我是一台機械人並出於某種原因想要攻擊你的話,那我的意圖會在出拳的瞬間就被‘維和者’發現,它會立刻切斷我的電源,阻止我傷害你。”
顧風臨先是愣了兩秒,然後用手捂住嘴輕笑了兩聲——他被她一臉認真的表情逗樂了。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他拍了拍左新還舉在半空中的小拳頭,“可事情沒有調查清楚之前,我們不能輕易就下結論。我會把事情的原委查清楚,你放心。”
左新將信將疑地把手放下:“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請儘管說,我都會配合的。”
她的熱心讓顧風臨起疑,他慢慢眯起了眼睛。
“你別誤會,我只是…被剛剛那段影像嚇到了,我沒想到居然會有人這樣明目張胆地傷害機械人。理由還是那麼的……總之我相信機械人是不會主動傷害人類的,這裏面一定有誤會。”
“也許吧。”顧風臨還是那一成不變的風淡雲輕的聲音。
左新用上目線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顧風臨:“你不相信寅歌嗎?”
“我只相信證據,不相信這些機器。有需要我會再來找你的,再見。”
“再見…”
顧風臨走後,左新朝着天花板嘆了口氣。她滑坐到椅子上,小聲嘀咕了一句:“冷漠的人類派。”
自朝歌面世以來,如何對待新興起的智能機械人,以及是否應當將他們視作是與人類擁有同樣權利的生命體,一直是社會上熱議的話題。
並由此逐漸演化成了兩大派系——人類派和機械派。
人類派認為人類是智械的創造者,應該對智械擁有絕對的主動權和控制權。並且對機械人充滿了不信任感。
而機械派則認為,智械發展到今天,已經完全融入到了人類社會之中,它們已經進化出了與人類近乎一致的生活習慣和價值觀,應該給予他們相應的權利和尊重。
直到今天,這項爭論也並未終結,雙方各執一詞,誰都沒有說服誰。
顧風臨就是一個典型的人類派,打從心底里認為機器就是機器,是永遠不能跟人類相提並論的存在。
而左新則是機械派,她非常喜歡自己的朝歌,並在生活中將它當成了一個真正陪伴自己的“人”來看待。她也在自己的社交媒體公開表示過對智械爭取自己合法權益的支持。
直到下班的時間,左新還一直在回想今天看到的那段影像。
寅歌在被那些混混毆打的時候,在它無力地倒下去的時候,是否也曾在心裏怨過恨過?恨自己不是人類,恨自己不能像人類一樣,在受到暴力傷害時大膽地做出反擊保護自己?
光是想想,左新心裏就猶如被數萬隻螞蟻啃噬那樣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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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Eston公司離開后,顧風臨先是回了一趟管理署,把剛剛拿到的資料傳回檔案組,又帶了幾個人匆匆趕到現場。
寅歌7869號的“屍體”還堆在原地沒有動,管理署先到的人已經拉起了電子警戒線,疏散了周圍的圍觀群眾。
顧風臨剛一下車,就有一名叫吳凱的警員迎了上來:“顧隊。”
吳凱將自己手裏拿的一塊A4紙大小的超薄顯示屏遞給了顧風臨:“這是我們在現場了解到的情況。”
“嗯。”顧風臨一邊走一邊用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看着看着,他忽然就皺起了眉頭。
小警員一看到他這個表情,立刻就緊張地咽了下口水:“顧隊,怎麼了?”
顧風臨將眼睛從半透明的顯示屏移到已經破爛的寅歌身上,問道:“報告上說,它身上少了一塊零件?”
小警員苦惱地撓了撓後腦勺:“顧隊,你看…這台破機器都被人打成這樣了,都、都打爛了,零件落得到處都是。我們已經儘力去找了,可還是沒找到。說不定是叫風吹走了呢?”
顧風臨:“丟失的是哪一部分的零件?”
“額…”小警員趕忙拉來還在現場做勘察的技術人員,“哎,小相,顧隊問你話呢!”
名叫小相的人被吳凱硬拽了過來,他戴着一副厚厚的的眼睛,年齡看上去有27、8歲那麼大。
小相一開口,就是標準的公鴨嗓:“顧隊,您找我?”
顧風臨:“報告上提到的那些丟失的零件,都是寅歌身上的哪一部分的?”
“哦,”小相推了推眼鏡,“一共丟失了三處,分別是它腕部的連接關節,一隻眼睛和一塊面部碎片。應該是被人擊打后掉落下來的。”
顧風臨點點頭,蹲下身子查看寅歌的損傷情況。
它傷的很重,半個腦袋都被打禿了,身上的零部件也斷的斷、壞的壞,看樣子就算是拿到修理廠去修,也可能將它復原了。
顧風臨撿起一塊掉落在身邊的零件,細細思考着。
“顧隊!”又一個警員匆匆跑了過來,將自己手裏的顯示屏遞到顧風臨身前,“這是我們最新的調查結果,領頭那個人的資料我們已經找到了。”
顧風臨將手裏的顯示屏與警員手裏的顯示屏一碰,資料就傳遞了過來。
“帶頭鬧事的人名叫孟天華,他的父親三天前在橋西路死了。這是我們拿到的監控錄像,您看一下。”
時間回到三天前的下午四點十分。
孟天華的爸爸孟慶正在行人路的一側站立。他周圍的人類不多,倒是聚集了幾個跟他一樣等綠燈的機械人。
每一個Eston公司生產的機械人,它們的脖頸后都會有一個圓形的觸摸開關,這樣即使機械人混在人類群中,也能夠被辨認出來。
所以顧風臨很容易就能在監控畫面中分辨出人和機械人。
孟慶在等待的過程中,還一直低頭玩着手機。直到綠燈亮起,他才將手機收回。
但就在綠燈亮起那一刻,孟慶的身體就忽然像被定住了一樣,停在原地不動了。
他周圍的機械人都已經紛紛踏入人行橫道了,唯獨孟慶還停留在原地。
他怎麼了?顧風臨不解地皺起眉頭。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監控畫面里——正是此案中被打殘的寅歌7869號。
起初寅歌看起來也只是想要過馬路,但就在它與孟慶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孟慶卻突然捂着心口倒下了,表情看起來極為痛苦。
本來已經半隻腳踏上斑馬線的寅歌,在聽到孟慶痛苦的呻吟后,又轉過了身,在他身邊蹲了下來。
監控的角度剛好看不到寅歌蹲下后的面部表情,它被孟慶的身體擋住了。
孟慶的後背正對着監控鏡頭,他看起來有些無助,慌慌張張地拉住寅歌的衣領,寅歌歪着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痛苦掙扎。
孟慶的四肢都在極為用力地揮舞着,顧風臨看得出來他是想要借力站起來,可不知為何,他的動作就像是在划水一樣,撲騰了好幾下,卻始終沒有讓自己爬起。
而寅歌,也只是用模式化的動作扶住他,再也沒有多餘的動作。而它的嘴裏也並沒有說話,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
幾秒鐘后,孟慶的手指一松,慢慢地倒在了地上,不再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