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六十二章病況改善解憂愁】
殷紅豆清早起來,做完了早膳,便如昨日那樣,端個凳子,泡一壺茶,今兒還添了把扇子,優哉游哉地坐在傅慎時的窗邊等他起來。
傅慎時睡得不大好,但天一亮他就起來了,洗漱過後,在羅漢床上吃粥。
殷紅豆聽見勺子和碗碰撞的聲音就知道他起來了,笑道:「我已經吃過了。」
傅慎時沒答應。
殷紅豆知道他吃飯時不便說話,便等着傅慎時吃完了再說。
傅慎時吃罷,叫時硯收碗。
時硯手一伸,胳膊露出一截,手背上赫然出現幾個紅疹子。
主僕兩人都定住了似的,時硯放下了碗,傅慎時則閉上了眼。
殷紅豆在外等了許久,都不見時硯把碗拿出來洗,就敲窗問:「怎麽了?還沒吃完?」
傅慎時靠在窗戶上,道:「時硯出疹子了。」
殷紅豆心口一涼,手裏的扇子也不搖了,頓了頓才道:「……哦。那以後我煮了飯,就放在門口。」
「你走吧。」時硯總要出門的,他常要前往廚房和水井,說不定會和殷紅豆有接觸。
殷紅豆小聲道:「這病有潛伏期,也許我已經得了。」
傅慎時頭皮一緊,心臟跳得很快,他鎖着眉,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她若真得了……早知道便該狠下心叫人把她綁走。
傅慎時臉色鐵青,很是自責。
殷紅豆大抵猜到了一些,就道:「我好着呢,你別擔心我。」
傅慎時呼吸十分粗重,什麽話都不想說。況且他身子發著熱,渾身發癢,也說不出話。
時硯發了疹子,也很不舒服,他去小榻上睡着,傅慎時沒叫他,他就沒動靜。
殷紅豆不知道他倆成了什麽樣,抬頭望着藍天白雲,心裏焦灼得厲害,她靠牆發著呆,愣着愣着,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的心好像被狠狠地揉捏了一下,皺成一團,一股子鈍痛感凝聚在她的五臟六腑,發泄不出去,張口想說什麽,卻發不出聲音。
殷紅豆沒有特別想聲嘶力竭地哭出來,她只是難過,在傅慎時臨死的日子裏,她幫不上忙,也不能陪在他身邊。
這種難過像潮水一樣漫過她的全身,淹沒她的頭頂,讓她只覺得窒息。
他們在一起一年多,朝夕相處,幾乎不分離,她以為只有傅慎時習慣她的存在,這時候才清楚地意識到,她也早就習慣了和他在一起。
快中午的時候,傅慎時打盹兒醒來,才說了話,「廚房的送飯來了沒有?以後不要親自做了。」
殷紅豆正要回答,可巧院子外就吊了食盒進來,她回了一聲傅慎時的話,便去取了食盒,放在門口。
是傅慎時去取的,他坐在輪椅上,長發垂到胸口,穿着寬袖袍子,不束腰帶,瘦削了許多,很有些仙風道骨的飄逸。
殷紅豆瞧見他,立刻就從窗下跑過去。
傅慎時只匆匆瞥了她一眼,便提了食盒,進屋將門栓上。
殷紅豆淚眼朦朧,用手背抹着眼淚,哽咽着道:「我退得遠遠的,你打開門讓我看幾眼行嗎?」
傅慎時推着輪椅走了。
殷紅豆恨恨地踢了一下門,坐到窗下去生悶氣。
大門口傳來動靜,殷紅豆擦掉眼淚出去看,傅三來了。
他站在門口問她,「他怎麽樣?」
殷紅豆搖頭答說:「出痘了,時硯也出痘了,您往後最好別來了。」
傅三點點頭,遞了兩封信過去。
殷紅豆接了信,一封是王武遞進來的,另一封沒有名字,她抬頭瞧過去。
傅三道:「有一封是胡御醫給的。」
殷紅豆道了謝——是對胡御醫說的。
傅三沒說什麽,闊步往裏去,瞧見廊下的凳子、茶壺、扇子,大約猜到了一些,心裏說不出的酸脹。
他敲了敲窗戶,道:「老六,是我。」
傅慎時低啞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三哥。」他略停了一會兒,就道:「以後別來了,時硯也出疹子了。」
「知道,紅豆跟我說了。」
傅慎時拿着筷子,手發顫,問道:「父親可還好?」
傅三便與他說了家裏和外邊的大致狀況,長興侯正在調養身體,恢復得還行,秦氏病了一場,大夫說傷了根本,以後有得養了,現在家裏大小事務都是世子夫人姜氏在管。
長興侯府到底是不如從前,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只要以後再不犯事,慢慢養元氣,好好培養後面的哥兒,過個七八年還是有希望光耀門楣的。
傅三還說,蘇氏肚子顯懷了,看樣子有點像雙胞胎。
傅慎時的聲音里有幾分輕快,「恭喜三哥了,多子多福。」
傅三說話說得很慢,「老六,你還行嗎?」
傅慎時「嗯」了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兄弟倆說了好一會子話,傅慎時便催着傅三走了。
殷紅豆離傅三很遠,等傅三走了,她便又坐回凳子上,拆了兩封信,道:「汪先生來信了,我念給你聽。」
傅慎時敲了敲窗,算是應答了。
殷紅豆拿着信念了一遍,信里大部分交代的都是公事。
春園雖停了,但發財坊的生意出人意料地好,全城大半的普通百姓都來買彩,發財坊現在的收益又翻了十幾倍。
殷紅豆倒不覺得奇怪,國不太平,百姓人人自危,自然都抱着發財的夢。
南方疫病嚴重,天子日夜操勞,也病倒了,暫由二皇子監理朝政,游先生和汪先生來往緊密。
在仁庄投毒的人已抓住了,不是京城人士,而是真定府的人。王武還說,此人口音和上次襲擊傅慎時馬車的浪人是一樣的,後由二皇子出面查得此人在真定勢力不小,和黑白兩道都有牽扯。
信的最後汪先生與王家兄弟又表達了關心之情,並有「淚灑青衫」等感人心弦的話語。
殷紅豆念完信,也是十分惆悵。
傅慎時靜默了片刻才道:「我記得,我們不曾得罪過真定府的人。」
殷紅豆回道:「不曾。」
傅慎時若有所思,真定府那邊派來的人不像是要針對長興侯府,更像是針對他,可他一個殘廢,除了在外做了大半年的生意,並未與京外之人有所交往,到底是誰要害他?
殷紅豆道:「現在倒也不用費心多想這個了,誰想害你都害不着了。」
傅慎時不置可否。
殷紅豆又拆了胡御醫的信,閱覽一遍,喜不自禁,拍了一下窗戶道:「胡御醫說南方有接痘接成了的人!」
傅慎時忍着難受扭頭看向窗外,問她,「信上怎麽說的?」
「是南方的官員報上來的,的的確確有,而且不止一個地方有人接成,胡御醫還說了一些其他的注意事項和具體接痘的法子。這下好了,你總該信了吧!」
傅慎時還是不信,他狐疑道:「信給我看。」
殷紅豆連忙把信塞過去,因為心急,塞了兩次都沒成,第三次把信折得齊齊整整才塞進去。
傅慎時確定是胡御醫的字,流覽過信,才信了,許久才道:「你走開,我取了放窗外,你來拿。」
殷紅豆道:「不必這樣謹慎,最毒的就是痘漿,你都取了痘漿給我,難道還怕我看你一眼就能染上了?」
傅慎時手指上和額頭上都出了痘,他不願叫她瞧見,執拗道:「你不走,我就不取。」
殷紅豆無奈道:「好吧好吧,那我退開了。」她躲開一步,就在窗戶側面,他一開窗,她就能看見他。
傅慎時最知道她的小心思,就道:「你還不走?」
殷紅豆只好退得老遠,大喊道:「我真的走啦。」
她等了半天都不見傅慎時,便跑過去問:「怎麽了?」
殷紅豆話音剛落,門開了,傅慎時用帕子包着一個棉花團,丟在門口,很快他又關了門,沒見她。
殷紅豆氣呼呼地撿了帕子裏的棉花團,回房裏接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