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殷紅豆猜想,傅慎時可能是不大愛表達喜好,廚房送來就吃,喜歡便多吃幾口,不喜歡則不吃。但廚房的人日漸不上心,家常菜也做的不好吃,他便少吃或是不吃,所以廖嬤嬤才得出六爺胃口不佳的結論。
可廖嬤嬤親手做的菜卻很用心,他便是愛吃的。
廖嬤嬤愁眉不展道:「六爺從來都是主食吃的少,實在受不住餓了,便吃些點心墊墊肚子。只是現在正是長身子的年紀,不好好吃東西怎麽行!」
如母親般的關懷,聽得殷紅豆心裏暖暖的。
傅慎時在打殺丫鬟這件事上,不管在當今社會環境下是對還是錯,長興侯府的人既不詢問也不懲罰,任由他病態的發展,既是視丫鬟們的性命如草芥,也是害了六爺,難免令人齒寒。
拋開遐思,殷紅豆心想,她自己的小命還保不住呢,哪兒有功夫去想長興侯府的長遠發展。廖嬤嬤還算得六爺的心,眼下攀附住她,好好活着才是正理!
剎那間,殷紅豆腦子裏就蹦出十幾道菜品,她把名字和做法一一說給了廖嬤嬤聽。
好吃的菜,光是聽步驟都夠饞人的了,廖嬤嬤如獲珍寶,滿面笑意道:「夫人總算送個得力的丫鬟來。」
高興得失了警惕之心,廖嬤嬤忽然覺得自己是在評論主子的是非,便住了嘴,轉而道:「現在還來得及,嬤嬤讓翠微去外邊看看有沒有蛤蜊粉。」
殷紅豆道:「這不過是當一道開胃的小菜,主食吃這個還不夠,不如叫翠微姊姊去廚房再拿些新鮮的菜,奴婢正正經經地做幾道。」
廖嬤嬤求之不得。
殷紅豆把要的東西都交代好了,當天中午做了一道油燜春筍、炒雞腿蘑菇,加一碟子鬆餅為飯後點心。
到了用飯的時候,小廝推着傅慎時回來。
殷紅豆累了一上午,跟翠微兩個躲在廚房裏一起吃多炒出來的菜。
翠微名字倒是取的好聽,實則是個身材壯實、面頰圓潤的丫鬟,她吃飯速度很快,瞬間便吃了兩碗。吃完了正餐,還吃了兩塊松糕,左右手輪流送進嘴巴。
翠微憨憨的樣子把殷紅豆逗笑了,她好心提醒,「慢些吃,小心噎着。」
翠微搖搖頭,道:「廚房送來的飯菜都沒紅豆妹妹的手藝好,今天好開心,嘻嘻嘻!」
殷紅豆若有所思,丫鬟吃的飯菜,要麽是大廚房統一派送,若是人少的院子裏,吃主子剩下的也有,翠微都這麽說了,恐怕她的猜測是對的。
抹抹嘴,翠微問殷紅豆,「紅豆妹妹,你這糕怎麽做的?好香!」
坐在小杌子上,殷紅豆抱膝道:「就是粳米粉製成的生胚,壓差不多一半到糕點格子裏,撒花生米碎和糖粉,蒸熟,正好大廚房裏有現成的材料,否則我還做不成呢。」
翠微根本聽不懂,一臉發懵道:「哦,什麽是粳米粉製成的生胚?」
「就是把粳米粉發酵。」
「哦,那什麽是發酵?」
「……好吃嗎?」
「好吃!」翠微不住地點頭。
「那我以後還做給你吃,用糯米做,好不好?」
「好好好!」一提好吃的,翠微果然就忘記前面提的問題。
端着托盤進來的廖嬤嬤也笑逐顏開,她聽到兩人的對話,便問殷紅豆,「今日為何不用糯米?」
兩人聞聲連忙站起來。
殷紅豆笑道:「六爺口味清淡,陡然吃糯米糕點,怕不好克化,粳米口感柔和,香氣濃郁,更合適一些。」
廖嬤嬤心裏的讚賞溢於言表,她笑呵呵道:「粳米是好東西,補中益氣、健脾養胃,壯氣力,強肌肉,六爺這個年紀,是該吃這個。」
翠微看着空空如也的盤子,瞪着牛眼問道:「廖嬤嬤,六爺都吃完了?不可能吧……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別是時硯偷吃了。」
以前可是吃剩飯吃到撐,翠微今兒還指望着六爺留一些剩菜給她呢!
廖嬤嬤笑得合不攏嘴,「菜都吃完了,飯吃了一大碗,兩塊糕點也都吃了。」
殷紅豆不敢自我膨脹,她謙虛的道:「奴婢做的分量少,六爺吃完也是正常的。」
廖嬤嬤但笑不語,吩咐翠微把碗給洗了,卻沒有讓殷紅豆動手。
殷紅豆多會察言觀色,明知廖嬤嬤不喜歡野心大的丫鬟,捋起袖子就跟翠微擠在一起洗。
翠微還傻乎乎的道:「紅豆你別洗,我洗,你留着手做飯,今晚咱們吃什麽呀?」
才吃完午膳就想晚膳了。「……容我想想。」
殷紅豆的廚藝得到了重霄院所有人的認可,包括傅慎時在內。
他在某日用完餐之後,難得主動開了口,問小廝時硯,「近來府里換了新廚子?」
時硯笑道:「不是,是咱們院裏新來的丫鬟做了一手好菜。」
漫不經心的傅慎時挑了下眉毛,他竟沒想到新來的丫鬟有些手藝。
時硯還道:「六爺,這丫鬟叫殷紅豆。」
傅慎時記憶力驚人,他的食指閑閑地搭在輪椅上,抬了抬,輕敲扶手道:「哦。扶我去歇息,到了時間叫我。」
時硯應下。
這幾天的下午,傅慎時都要在固定的地方轉一轉,今兒也到了該收網的時候了。
小憩了兩刻鐘,傅慎時便醒了。
他穿着簇新的直裰,頭髮用玉蟬扣束着,渾身上下收拾得齊齊整整,即便是坐在輪椅上,也像個翩翩如玉的仙人。
時硯推着傅慎時出了門。
殷紅豆也有午睡的習慣,這會正好站在門口伸懶腰,傅慎時一出來,她立刻退回房間躲起來。她還沒正式見過他,這會兒若叫他瞧見了,也不知道要怎麽處理才好,不見最好,也好免了她得跪下行禮。
傅慎時餘光瞥向廂房,嘴角微動,神色淡漠地出了重霄院。
探着腦袋往外瞧了一眼,殷紅豆有些好奇,這府里少有人搭理傅慎時,他這幾日出去做什麽?
她又想起那日後山上偷聽到的話,傅慎時這時出去,那丫鬟可別真的自個兒找死!
走到廚房,殷紅豆跟廖嬤嬤商量好了晚上要做的菜。
廖嬤嬤說:「翠微洗衣服去了,我把對牌給你,你自去廚房那邊拿菜。」
翠微一個人替院子裏所有的人漿洗衣物,殷紅豆跑這個腿自然是肯的,而且她許久沒出重霄院,有些憋壞了,正想出去溜達兩圈。
陽春三月,飛燕閑剪輕風,侯府花園裏杏花如雨,梨花如雲,開得紛紛繁繁。
湖水岸邊,片片飛花,絲絲眠柳,殷紅豆從中穿過,站在原主落水的地方觀望了許久。不過時間久遠,岸邊滑落的泥土早就被雨水沖刷平滑,看不出痕迹。
她雙手合十,對着原主身亡之處拜了三拜,祈求她死魂安息,若有遺願,託夢與她,便離開了。
湖水岸邊到宅院,有一條近路可走,穿過竹林,從後山上繞過去,便可快速到達游廊,順着游廊即可穿過拱門出去。
殷紅豆平日與翠微閑聊的時候聽她提過,今日偷懶,便從後山小路上去。
一路上都沒瞧見人影,殷紅豆倒覺得有些奇怪,這個季節的筍子正好,按理說廚房的人一定會來挖筍,應當會走這條捷徑才對。
殷紅豆突然莫名的哆嗦一下,停下腳步,不會今兒又讓她碰上什麽事吧!
深宅大院多陰私,殷紅豆到底對這兒的環境感到陌生,便提高警覺,貼着山上的石頭走,邊走邊觀望。
才走過一半,她果真聽到了有幾分熟悉的女子笑聲。
她立刻躲在石頭後面瞧過去,便看見一個體態豐盈的女子站在傅慎時面前,絞着一綹頭髮,微微低頭望着他,時而側過臉去,不勝嬌羞樣。
這不是那日罵她的矮個丫鬟,竟真的作死來了!
殷紅豆的脊背隱隱發寒,她不敢貿然上前,只趴在石頭上,從邊緣探出一對眼睛,仔細觀察着。
傅慎時身邊的時硯不知去處,唯有矮個丫鬟在他面前賣弄風騷。
他雙手隨意地交握着,遠遠看去,細長的手指如同鍍上一層薄薄光影,精緻秀氣,姿態慵懶地坐在輪椅上。傅慎時眼瞼低垂,側顏平靜如水,透着一絲陰沉,可以想像,他內心是如何的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