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她抬眼瞧着傅慎時,見他神色認真投入,便悄悄地動了動腿,活動膝蓋。
又過了一刻鐘,傅慎時還在看書!
殷紅豆忍不住了,她預先輕咳了兩聲,抬頭道:「六爺,您要不要歇會兒?大晚上這樣看書,費眼睛。」
傅慎時冷眼看着她:「站不住了?」
可不是嘛!
殷紅豆動了動腿,賠笑道:「哪兒會呀,奴婢的腿算什麼呀,就是看六爺看書久了,擔心您的眼睛。」
「是么?」傅慎時冷聲問道,這丫鬟油嘴滑舌,十句話里,頂多可信五句。
殷紅豆拍胸脯保證:「那必須是的呀!」
兩根明亮的紅燭下,傅慎時膚色愈發白皙明亮,他靠在輪椅上,倦聲道:「是有些累了。」
累了就去睡啊!
可殷紅豆並不敢這麼說,根據她從業的經驗來看,主子說累,那可不是簡簡單單隻想抱怨一句。
殷紅豆瞥了一眼凌亂的桌子,見傅慎時眼睛也有些發紅,想來他今日看了不少書,便溫聲道:「六爺是眼睛覺得累么?」
「嗯。」傅慎時低聲應了一個字。
「奴婢倒是會一套眼保健操,老少皆宜,簡單實用。」殷紅豆說的有些忐忑,傅慎時應該不喜歡丫鬟碰他的臉吧。
傅慎時皺了皺眉,問道:「什麼是眼保健操?」
殷紅豆解釋:「就是保護眼睛的按摩手法,可緩解眼部疲勞,管用的很。」
傅慎時才遲疑了一會兒,才道:「……去凈手。」
誒???殷紅豆微微詫異,傅慎時竟然答應了。
門口高几上放着現成的水和手巾,殷紅豆洗了手,擦凈了便過去替傅慎時按摩。
殷紅豆冰冰涼涼的大拇指,在傅慎時左右眉頭下面的上眶角處,輕輕揉按,一本正經似模似樣地道:「祖傳手法,傳女不傳男。第一節,揉天應穴。」
傅慎時閉上眼,並未覺得有什麼特別之處。
殷紅豆淡定道:「第二節‘擠’按睛明穴。」她咬重「擠」字,下手略重,傅慎時眉間微攏。
四節按下來,傅慎時睜開眼之後,不僅雙眼明亮少了重影,也確實舒服了不少,他斂眸看向殷紅豆,道:「你從何處學來?」
殷紅豆嘿嘿一笑,道:「奴婢不是說了么,祖傳的,傳女不傳男,不可多說。」
傅慎時輕哼一聲,道:「罷了,撤下茶水去歇息吧,我要睡了。」
殷紅豆心中竊喜,面上不顯,繃著小臉道:「早些歇息好,胡御醫說了,長壽。」
傅慎時睨了她一眼,並不戳穿她,只吩咐時硯推他回去。
回上房過門檻的時候,他讓時硯停下,扭頭往廂房一看,殷紅豆蹦蹦噠噠的背影不知道多歡快。
就知道這丫頭哪裏是擔心他累了,分明是自己累了。
傅慎時眨了眨眼,疲勞消散了許多,心情也漸漸平靜,便淡聲道:「回屋去罷。」
後來的半個月裏,殷紅豆一直在傅慎時跟前當差,她愛偷懶,不過她很有分寸,又常常費些心思做點心給傅六,便未受到責罰。
到了八月中旬,天氣變涼,重霄院裏的花桃全部死光光,蟲子已經將樹榦掏空,根莖也爛了。
殷紅豆小心翼翼地同傅慎時稟了這件事。
傅慎時正用木樁子耍長鞭,老虎尾巴做的鞭子噼噼啪啪地打在木頭上,如炮仗平地炸開,響聲激烈。
過了好一會子,傅慎時才道:「全部挖掉。」
殷紅豆多嘴問了一句:「要不要再種些什麼?」
原先有東西的地方突然變得空蕩蕩的,她怕傅慎時睹物思情,黯然傷神,陡然犯病,連累她。
「你看着辦吧。」傅慎時說。
殷紅豆斗膽道:「不如……再中些花桃,風水好。」
說完話,她美目低垂,不大看敢傅慎時。
書房裏忽然寂靜下來,傅慎時放下手裏的長鞭,轉動輪椅,直勾勾地盯着殷紅豆,猛然朝她小腿邊抽打一鞭子,嚇得她往牆后一縮,雙腿犯軟,渾身發冷。
傅慎時面無表情地瞧着她,眼眸深沉陰鬱,冰冷的目光似蒙上一層淡淡的寒霜,冷徹透骨,他用低啞的聲音平平靜靜地道:「我是不是太寵你了?」
殷紅豆心如擂鼓,脊背冒着冷汗,她強自鎮定下來,站直了身體,緊張地捏着袖口,顫聲回話道:「奴婢逾越,奴婢讓園子裏的花匠種些清幽的竹子。」
傅慎時轉身甩着長鞭,默不作聲。
殷紅豆從書房裏出來,她一扯裙子,側邊裙擺一道深深的淺色鞭痕印記,像一條的疤痕爬在平滑細膩的素稠裙子上,猙獰可怖。
她看着鞭痕怔怔出神,傅慎時心裏是有禁區的,容不得人隨意觸碰。
臨近中秋,方家派人送了口信,表明了對親事的態度。
方家人願意結親,雖已是十拿九穩的事兒,消息真正傳去重霄院的時候,廖媽媽還是格外地高興,並且欣喜地同傅慎時陳述着這件事兒。
傅慎時面上波瀾不驚,不悲不喜。
廖媽媽忍不住地誇讚方素月,道:「老奴去打聽過了,小娘子是家中長姐,底下有好幾個弟弟妹妹,她常常幫着方夫人照顧孩子,性格溫和體貼,等嫁進咱們府里,必定與六爺琴瑟和鳴。」
殷紅豆也在旁附和道:「是了是了,方姑娘端莊大方,與六爺簡直檀郎謝女,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傅慎時陰晴不定,殷紅豆想起他的鞭子便心有餘悸,眼下滿心裏只想着出府的事兒。
傅慎時瞧出殷紅豆敷衍的態度,冷聲道:「你可知何為檀郎謝女?說話可過了腦子?」
殷紅豆連忙笑說:「奴婢知道,是指才貌雙全的一對兒嘛,奴婢沒說錯呀,您和方小娘子,可不就是才貌雙全!」
傅慎時扔下手裏的書,輕哼了一聲,道:「親都沒提,何談成雙?」
殷紅豆垂頭道:「是奴婢出言不謹慎。」
「想什麼去了?」傅慎時兩手交握,瞥了殷紅豆一眼,淡聲問道。
「想種竹子的事兒呢!」她垂首溫聲道。
廖媽媽忘了這件事,正好又聽見二人提起,便拉着殷紅豆的手,道:「我手裏的事也該慢慢交接給你,順道一起去辦了罷。」
二人別了傅慎時,廖媽媽便親自帶着殷紅豆去秦氏處領了對牌,到長興侯府銀庫房支取銀子,又同後院的管事媽媽們商討此事,最後才吩咐了前院的管事找了花匠種植新竹。
各處跑下來,花了一大天的功夫,回重霄院的時候天都黑了。
侯府的人辦事又快又周到,第二天院子裏就來了好幾個花匠,將花桃悉數去除,不留一片殘花落葉,四周用石頭壘得稍微高一點,用矮矮的石柱子圍了起來,沿着牆邊,直立一排入土不深,但用泥土培植的剛竹。
剛竹常青,枝稈高挺秀,枝葉青翠,至冬季才會轉黃,當下正是綠色婆娑成蔭之態,殷紅豆命人在竹下留置圓桌石凳,按傅慎時的喜好,擺着一張棋盤,閑暇之時,打發時間。
重霄院裏這一件事忙完,中秋已至。
今年中秋沒有宮宴,皇帝便派人到各王公大臣家中賞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