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殷紅豆再沒力氣說話了,她把托盤胡亂的塞到翠微的懷裏,在廚房裏坐了下來,挺着腰,摸着圓滾滾的肚子,切齒道:「六爺沒吃,全‘賞’我吃了,湯都不許剩!」

廖媽媽又急忙問,到底怎麼回事,殷紅豆便把傅慎時怪異的行為給陳述了一遍,還拉着廖媽媽的手哭道:「我險些就沒了舌頭啊……」說完,還打了個飽嗝。

翠微看着殷紅豆這般模樣,拉着她的手,真誠道:「紅豆,我若能帶你受過就好了。」

殷紅豆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鍋里,扯了扯嘴角。

廖媽媽安撫殷紅豆兩句,繼而愁眉不展,失落地回了房間,時硯早就回書房貼身伺候去了,翠微勤快地收拾着廚房,小聲道:「六爺竟只是罰你吃餛飩……」

殷紅豆白她一眼,道:「難道你還想六爺罰我吃碗?」

翠微一本正經道:「若換做從前的丫鬟,六爺怕是真會這麼做。」

殷紅豆可沒覺得這是優待,她胃裏難受,便在庭院裏消食,沒過多久,時硯便出來了,他挺着脊背跪在上房門口。

在殷紅豆的印象里,傅慎時從未對廖媽媽發過脾氣,也未處罰過時硯,她走過去問他:「六爺為何罰你?」

月光下,少年白嫩的臉上神情堅毅,時硯抿着嘴角,沒搭理人。

殷紅豆又問他:「這外面還刮著風,六爺不會要罰你跪一晚上吧?」

時硯抬頭,瞪了殷紅豆一眼,悶聲道:「六爺不吃,自有六爺的道理,以後六爺不吃,就別給六爺送東西了。」

殷紅豆氣得叉腰,這死孩子,當時明明是他說讓她去送的,怎麼現在還朝她發脾氣了,受苦受罪的明明是她好不好!

在院子快走了半個時辰消食,殷紅豆才回到屋裏洗漱睡覺,時硯還在外邊跪着。

今日實在撐得厲害,殷紅豆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她輾轉反側,腦子裏全是有關傅慎時的事兒,他雖只有十六歲,心智卻絕非尋常少年所有。

所有的人都把傅慎時當長不大的孩子哄,逼着他忍受現實的委屈,逼着他沒胃口的時候吃飯。

長興侯府里的人在乎的,並不是傅慎時的喜怒哀樂。

而傅六,心裏全是知曉的。

內宅的時間很好打發,傅慎時不找事兒的時候,殷紅豆做做飯,跟着廖媽媽學一學東西,一天很快便過去了。

眨眼功夫,清明節都到了。長興侯府眾人去祭祖的時候,傅慎時走完過場,沒待多久就回了重霄院。

接着五月便有了二老爺升遷的喜事,長興侯府自然要大辦一場,在此之前,傅老夫人命人買了精心培育出來的牡丹花,吩咐人去各房各院傳話,喊了孫子孫女們齊聚花廳,共賞牡丹之繁盛艷美,富麗堂皇。

重霄院自然也收到了邀請。

廖媽媽把帖子遞到了傅慎時手上,笑道:「老夫人今年還是頭一次把姑娘和小郎君們聚在一起。」收起笑容,她又說:「上次你出門,還是清明節的時候,這回就當出去散散心好了。況且老夫人本就對大房多有不喜,六爺別叫他們拿住了把柄。」

一頓筆,傅慎時頭也不抬,道:「好。」

放下帖子,廖媽媽便走了,她到廂房跟殷紅豆說,過兩日傅慎時要去花廳出席宴會,叫她備些點心,給傅六充饑。

殷紅豆又沒參加過侯府大型活動,便問道:「花廳里的吃食可是不和六爺胃口?」

廖媽媽道:「那倒不是,但人多手雜的,我不放心。對了,到時候你也要跟去,時硯一人怕是看顧不過來。」

殷紅豆好奇道:「時硯也去?」

據殷紅豆所知,時硯今年也有十五歲了,跟了傅慎時好些年,若說他為著伺候情況特殊的主子,才沒被趕出外院,倒是情有可原,但花廳宴會,女眷眾多,他跟去終是不便。

廖媽媽面色平靜道:「時硯是沒根兒的人,去了也不妨事。」

虛掩着嘴,殷紅豆着實吃了一驚,她一直覺得時硯很奶氣,但是沒想到,竟然是個小太監。她不免多想,不會是因為傅慎時用慣了他,所以把時硯給閹割了吧。

廖媽媽立刻解釋道:「時硯是六年前進府的,當時他被家裏人賣進宮,不知為何沒過選,便被趕了出來,是六爺收留了他。說起來,也是緣分,若非這個身份,他哪兒能在內院伺候主子到這個年紀。」

外男不得在內院當值,不過垂髫小廝除外,時硯去了根,才成了長興侯府的例外。

感慨一聲,廖媽媽道:「時硯是個忠誠的,六爺真是好心有好報。」

殷紅豆絕不表示苟同,但她捕捉到一個細節,便問道:「那六爺的事兒,時硯是知道的?」她指的是傅慎時瘸腿的事兒。

虎着臉,廖媽媽道:「他知道也不敢說的。」又嗔道:「你這死丫頭,這種事兒以後少問。世家勛貴的事兒,知道多了要折壽的。」

咧嘴笑一笑,殷紅豆道:「我不問便是了。」

廖媽媽到底不放心,便嚴肅道:「這五六年裏,重霄院來了多少丫鬟,平安走的沒有幾個,作死的都是聰明的。紅豆,你是個機靈本分的丫頭,至多再熬兩年,也該放出府去嫁人。有伺候六爺的功勞在,大夫人虧待不了你,明白嗎?」

小雞啄米般的點着頭,殷紅豆道:「謝廖媽媽提點,我都知道的。」她又湊到廖媽媽身邊,道:「我眼下也是想好好伺候主子,不過六爺心思難猜,以前那些丫鬟的事兒,廖媽媽可否撿一兩件說給我聽,讓我做個警示之用。」

廖媽媽倒是不提防這個,她便挑了一件有印象的事告訴殷紅豆。

那是傅慎時十四歲的那年,大夫人着針線房上的人送了不合腳的鞋子過來,他便覺着下人們沒有上心,要拿把買料子、做鞋、送鞋的人全部問罪。在他身邊伺候了好幾年的丫鬟勸他消停,省得讓大夫人寒了心,還說他遲早要把旁人的關心都消磨乾淨,鬧得個遭人嫌棄的下場。

傅慎時惱了,把丫鬟趕出府去配了人,憑那丫鬟怎麼哭求都沒有用。其他的丫鬟日漸乖巧,不過也逃不過主子喜怒無常,通通都被打發了出府。

殷紅豆摸着下巴仔細琢磨,丫鬟說的倒是肺腑之言,但傅慎時遭逢巨變,早就性情大變,自尊心強,丫鬟那般斥責他,堪比揭他傷疤,不惹惱他才怪。

廖媽媽說得渴了,提起水壺,給自己倒了杯茶,問道:「紅豆,這事兒要是換做你,你會怎麼做?」

愣了一下,殷紅豆若有所思,她現在已經是傅慎時的丫鬟了,此類事未必不會發生,倘或就像催他吃餛飩那樣敷衍應付,恐怕只會有受罰的份兒。

這已經不是殷紅豆從前生活的地方了,她所擁有的能力撼動不了當下環境的分毫,若真想在重霄院順利地活到能出府的年紀,她便不能對傅慎時輕視、抵觸,要真真正正地把他當做自己的「主子」。

沉思許久,殷紅豆才道:「鞋不合腳,是下人的錯,自然該罰。不過內宅之事,賞罰交由大夫人決斷,做丫鬟的只稟明便是,或是私心難免……在不歪曲事實的基礎上,多替主子說一兩句也無妨,至於六爺這邊,也該有一雙合腳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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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貴不可言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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