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長興侯府好容易才脫了霉運,竟又出了這麼大的事,老夫人和二房的人還好,禍不及自己,只假意安撫。
秦氏以為大難不死,沒想到毫無準備地來了這麼一遭,受的打擊不小,昏倒幾次。
長興侯回家之後,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胡御醫與幾位太醫一起討論到半夜,下了定論,若是兩日內再不醒,基本上可以準備後事了,秦氏沒有辦法,只好開始籌備喪事。
侯府出了這麼大的事,秦氏少不得叫傅三趕緊去把傅慎時叫回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守喪。
傅慎時才到莊子不久,沒想到父親會出意外,他心裏萬分煎熬,滑着輪椅到殷紅豆獨睡的小間去,看着她平靜如水的臉,啞着聲音道:「我要恐怕要回去守喪,你就留在這裏,好不好?」
殷紅豆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水,她不是冷着臉,她的表情異常的平和,不顯一絲一毫的情緒。
她曾經對他充滿了希望,她和他一起建立了仁庄、善庄、春園,她曾經不分晝夜地替他分憂解難,不取分毫,從有私心,到真心真意地想要他好。她為他的真情所打動,她嘗試着放下自己的戒備去信任他,卻只得到了昨天那樣的結果。
殷紅豆甚至可以預見,將來一定是循環往複的局面,他一次次地攻擊她的底線原則,她一次次地信任、退讓,直至她完全淪為他的奴隸,全部意義上的奴隸。她會為了取悅他而一再地放棄自我,她甚至將來會和所有的丫鬟一個樣子,再也沒有膝蓋,獨獨擅長服從。
她從前活了二十多年,那二十多年裏,她什麼都要自己去努力賺取,一碗飯、一杯水,她不曾失去丁點做人的原則。
可她來到傅慎時身邊才一年而已,她以為這一年裏所發生的一切並沒有改變她什麼,她的卑躬屈膝只是為了苟且偷生,直至昨日,她才意識到「潛移默化」四個字帶給她的徹骨寒意,她明明受到了強迫,但有那麼短短的瞬間,她竟然有些沉溺其中,甚至想要一直沉淪下去。
這不是她應該會有的感覺。
她恐懼了。
殷紅豆扭過頭,鎮定地看着傅慎時,點了點頭,語氣再正常不過:「好啊。」
傅慎時握緊扶手,凝視着殷紅豆,心臟猛然揪住,這是他想要聽到的答案,當他真正聽到了,心中的不安卻越發濃厚,像一片遮天的烏雲,籠罩着他的心。
他如鯁在喉,又叮囑了一句,道:「你好好的……不要走,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殷紅豆又點了點頭,沒有丁點反抗的意思。
傅慎時委實放心不下,他嘆了口氣,道:「紅豆,你這樣讓我……很害怕。」
殷紅豆嘴唇微微上揚,溫聲道:「你放心走吧,這兒有我和汪先生,出不了大事。」
傅慎時的心臟一下接一下地跳動着,猛烈地撞擊着他的胸口,他道:「我會讓汪先生找人伺候你,莊子上不安全,你不要出去。」
他要囚禁她。
殷紅豆頷首以答。
傅慎時剛滑動輪椅,又忍不住回過頭,聲音沙啞地道:「我父親若真去世了,我要守喪三年,至少有兩年的時間,你不用擔心我娶別人。」
殷紅豆「嗯」了一聲。
傅慎時一走,她就出了二門,果然像他說的那樣,他派了四個人伺候她,兩個武館裏出來的臉生兄弟,兩個十四五歲的丫頭。
殷紅豆一出門,不管她去到哪裏,兩個丫頭她能支開,那兩個強健彪悍的男人卻是形影不離,除非兩個丫鬟都在,才支得動其中一個。
她倒也安分,沒跟這四個人耍心思,只道:「我要去仁庄,給我備馬車。」
一個男人道:「姑娘……」
殷紅豆挑眉問他:「仁庄也不行?」
「這……待小的稟過汪先生再說。」
「那你快去罷。」
「勞姑娘移步,先回去休息。」
殷紅豆一回去,兩個丫鬟跟了進去,兩個男人就把門鎖了,其中一個守在門外,另一個去了仁庄稟汪先生。
汪先生受過傅慎時的囑咐,他知傅六之意,只是怕殷紅豆跑了而已,便派了馬車去接她。
殷紅豆和兩個丫鬟擠在車上,兩個男人駕車,帶着她去了仁庄。
仁庄和春園之間已經築牆,劃分為兩處,她從仁庄大門進去,便挑了車簾往外看,正好瞧見一個穿上衣下褲的男人,腳踩一雙舊布鞋,手裏抱着東西大步往莊子上去。
殷紅豆瞧出了端倪,語氣嚴肅地吩咐駕車的男人:「快去叫汪先生過來,把這人捉住!」
兩個男人從車上跳下去一個,跑去找汪先生。
殷紅豆還坐在馬車上,打起帘子的一角,悄悄地注視着露出端倪的陌生男人。那個男人看背影和仁莊上的普通百姓沒有區別,所以輕易就混了進來。
她的馬車緩緩地跟在那人後面,果然瞧見那男人往井水附近去了,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幸好汪先生趕了過來,在車外拱手道:「姑娘,怎麼了?」
殷紅豆打開帘子,指着形跡可疑的男人,道:「快抓住他!」
近來仁庄事多,汪先生防備心很重,他身邊正好跟着人,他連忙指揮了人,制伏那個男人。
那男人被按在地上之後,手裏的舊衣服和一個竹筒掉在地上,他胡亂地蹬着四肢,想要掙脫開。
殷紅豆鬆了一口氣,她沒判斷錯,這人真有問題。
汪先生面色凝重,着人麻利地綁了那人進院子,他正要伸手去撿地上掉的東西,殷紅豆喊道:「先生住手!」
汪先生彎了腰,手頓住了,還沒有碰到東西,臉色瞬間黑沉了下來,他脫掉外衣,小心地裹起了地上的東西,一併拿去了院子裏。
殷紅豆跳下馬車,快步跟進院子,伺候她的兩個丫頭和壯漢也跟了進去。
汪先生知道事情嚴重,他親自發話叫四個人只准守在外邊,殷紅豆身邊這才清凈下來。
殷紅豆叫汪先生趕緊去洗手,又走到那男人身邊,瞪着他,問:「你要投什麼去井裏?」
男人臉還挨在地上,颳起一層的土,死活不開口。
汪先生洗了手,換了件衣裳過來,問殷紅豆:「姑娘怎麼瞧出來的?」
殷紅豆指着男人的鞋子,道:「您看他的鞋子,不合腳不說,還磨損的很厲害,一邊高一邊低,但他走路的時候,卻四平八穩,雙肩齊高,一點不歪不斜,顯然這不是他的鞋。我只是覺得他可疑,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才叫您來,沒想到真叫我猜中了。」
汪先生順着殷紅豆的手看過去,的確像她說的那樣,他拱一拱手道:「姑娘先去避一避,我自有法子叫此人開口。」
殷紅豆點了點頭,又囑咐道:「您和兄弟們最好都找東西把口鼻捂着。」
汪先生大概猜到了,面色灰白地點了點頭。
殷紅豆進了廳了去洗手洗臉,沒多久,隔壁就傳來一陣低沉的嗚咽聲,似野獸痛鳴,她只坐了一會子,汪先生就大步趕來了。
汪先生揭下臉上的面巾,顫着手同殷紅豆道:「姑娘沒猜錯,是有人指使他往仁庄井水裏撒患疫症人的血,還把患疫之人的衣裳也帶了來,準備丟給莊子上的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