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安雪

第一章 長安雪

寒蟬凄切,冰雪漫天。

長安城裏一連下了三天的雪,放眼望去,儘是一片連冰雪也掩不住的肅殺。

馬車緩緩而行,在雪地上留下一長串車輪印,後方是漸行漸遠的長安城,車夫裹了裹衣服,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別寒冷,離長安越遠,這種感覺越深。

自入冬以來,長治久安的大唐都城迎來了比以往更加冰冷的歲末,百姓們從錯愕中得到消息,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被貶,交出了軍權,遠赴播州出任太守。

百姓們不明所以,皇甫惟明任隴右節度使期間禦敵有功,可謂威震一方,陛下對他頗為讚賞,前不久更是大破吐蕃,此次回京獻捷接受封賞,卻不想只在一夜之間,皇甫惟明就被貶至窮山惡水。

播州並不是一個好地方,那裏民風彪悍,天高地遠,朝中官員去那裏上任很難服眾,更難做出功績,如此任職實際上等同於廢了仕途。

與皇甫惟明一同被貶的還有刑部尚書韋堅,以‘干進不已’的罪名貶往縉雲任太守。

此事引得天下嘩然,皇甫惟明和韋堅的迅速失勢只讓天下百姓舌橋不下,而朝中官員卻心如明鏡,這二人皆是因為得罪了宰相李林甫方才有此下場,而這也只是宰相府和東宮之爭的冰山一角,因此案被牽扯的人不計其數,一時間朝中上下人心惶惶,都怕會禍及己身,以至於皇甫惟明從長安去播州上任的時候都沒人敢來送行。

車夫的眼前突然出現白茫茫的一片,卻沒有漫天的風雪這般真實,腦中的思緒也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一柄長劍劃過他的咽喉,讓他與這個世界再無聯繫。

馬車驟然而停。

“老夫已經交出了兵權,就要遠赴播州,如此這般,大人還是不肯放過我嗎?”馬車裏傳來一道聲音,語氣平穩,似乎對眼前的事情早有預料。

馬車外,不知何時已經圍了十一個人,以一個身着青衣的劍客為首,他不過三十多歲,相貌普通,但殺氣很重,並未刻意顯露,卻還是掩蓋不住。除他以外,剩餘的十個人全都着黑衣,與漫天的飛雪格格不入。

青衣劍客說道:“長安城風景秀麗,皇甫大人還是留下吧。”

“唉。”車裏坐着的人自然就是正要去播州任太守的皇甫惟明,此時他長嘆一聲,繼而說道:“長安確實很美啊,可是被這風雪所掩,秀麗不再。”

“風雪會退去的,大人看着就好了。”劍客說這話時向自己的手下使了個眼色,那些人當即會意,紛紛向前一步將包圍圈收攏,馬車被圍得水泄不通。

此時風雪漸大,有些擾亂了人的視線,卻突然聽見一陣長嘯突起,在這滿天的飄雪之中很是突兀,也讓眾人的腳步為之一頓。

嘯聲驟停,四周再無動靜,青衣劍客卻不敢掉以輕心,便低聲吩咐一聲:“小心有詐。”

其餘人聽后紛紛持劍戒備,可是四周寂靜無聲,就像是那道嘯聲從未出現過一樣。正當眾人疑惑時,卻見風雪中有一道身影急掠而來,初見時還在幾丈外,只一眨眼間那人便已來到近前,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卻聽得‘噗噗噗’幾聲,隨後那人身形一躍,已是站到車頂,眾人這才看清來者是一個少年,不過十八九歲,身着月白竹裳,生的丰神俊美,但面色輕佻,嘴角掛着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手中握着一柄長劍,劍尖有鮮血落下。

三個黑衣劍客毫無徵兆的倒了下去,顯然已經沒了呼吸,死因也很明顯,因為咽喉處的鮮血已經染紅了地上的白雪。

一劍封喉。

少年只一出現,在轉瞬間就擊殺了三名劍客,更是讓領頭的青衣劍客心下震驚,不禁心中暗道:對方年歲不大,但這等劍法卻是卓爾不群,年紀輕輕便能如此厲害,除去極高的天賦以外,也必然師出名門。

江湖中使劍的門派有很多,但如此厲害的卻很罕見,青衣劍客想到了遠在河南道上的那個劍術名門,恐怕只有他們才有能力培養出一個如此年輕卻又這般厲害的劍客。

車頂上的少年玩味的看着下方眾人,臉上是永遠也抹不去的輕佻,似乎已經與他的生命融為一體。

青衣劍客在一瞬間就失去了三名屬下,其餘人眼見對方一出手就擊殺己方三人,心中無不驚懼。

青衣劍客打破了沉默,他說道:“敢問閣下尊號?”

“卓亦疏。”少年回道,語氣仍是輕佻,似是完全沒將眼前的事情放在眼裏,倒更像是在與人平常交談。

青衣劍客想了一下,卻發現自己並不知道江湖中有這樣一個少年高手,也許是自己見識短淺了,也許是對方故意用的假名,但這都不重要,無論對方是誰,都不能阻止今天的事情。

“奉勸閣下一句,還是不要管這件事。”青衣劍客說道,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少年聽出了對方的威脅,卻仍是輕佻笑道:“我就喜歡管別人不讓我管的事。”

青衣劍客臉色一沉,但他知道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他一直暗自運轉內力,此時氣沉丹田,手中長劍一抖,毫無徵兆的向卓亦疏攻去。

他雖然是自下而上,但這一劍出其不意,而且凌厲威猛,猶如平靜的海面上突然竄出一條惡龍,兇猛而又精準。

卓亦疏的眼中寒光一閃,手中長劍橫出,如天神臨世般落下,一招劍法蘊含十幾道變化,完全將對方籠罩其中。

青衣劍客被劍光所籠,猶如孤舟入海,狂風暴雨無窮無盡,未出片刻身上便已連中數劍,最後一劍仍是封喉致命。

眼看着青衣劍客的屍體落在雪地之中,再加上之前的三人,伏擊皇甫惟明的十一人如今只剩下了七人,隨着頭目戰死,這七人也心生懼意,卓亦疏仍站在車頂,此時風雪漸小,他劍上的鮮血卻越來越多,只聽他說道:“滾。”

卓亦疏並沒有趕盡殺絕,剩餘的七人卻如蒙大赦,連忙帶着死去同伴的屍體逃走了。

待對方遠遁,卓亦疏躍下車頂,對車裏的皇甫惟明說道:“皇甫大人,宵小已經退去了。”

皇甫惟明走下馬車,面容很平靜,絲毫沒有被追殺的危機感,似乎對眼前之事早有預料,他只是對卓亦疏說道:“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卓亦疏回道:“皇甫大人言重了,晚輩奉師命前來,幸不辱命。”

皇甫惟明問道:“哦?敢問尊師名號?”

卓亦疏說道:“家師是大人的故友,白雲院主明無為。”

聞聽此言,皇甫惟明也是神色一動,不禁說道:“原來是明院主,一別十餘年,尊師可還安好?”

“勞煩大人記掛,家師安好。”卓亦疏答道。

“如此便好,上次與明院主相見時的情景仍歷歷在目,時間飛逝,明院主已收了公子這般俊傑,當真是可喜可賀。”皇甫惟明眼見卓亦疏丰神俊美,面如冠玉,眼色輕佻卻不時閃過豪色,饒是皇甫惟明見過諸多英才俊傑,卻也不禁在心中盛讚,暗道一聲果然是人中翹楚。

卓亦疏只是一笑回應,此時風雪更甚,只聽他說道:“大人這一路恐怕不會太平。”

皇甫惟明冷哼一聲,說道:“李林甫小人一個,我還能怕了他,在長安時他不敢殺我,出了長安他也成不了氣候。”

皇甫惟明雖然被貶,但舊時功勛仍在,在長安時李林甫雖然能派兵掌控他,但只要皇帝不殺他,李林甫就不敢動手,所以才會在皇甫惟明去播州的路上派人截殺。

卓亦疏說道:“咱們何須怕他,只是如今正是小人得志時,晚輩奉家師之命前來護送大人,李林甫若是還敢派人前來暗算,來一個殺一個便是。”

卓亦疏生性疏狂,此時說出心中所想,更是豪氣干雲,皇甫惟明眼見於此,也是心中一動,當即開口道:“我一生戎馬,生死之事早已不足掛齒,只是挂念天下局勢,如今陛下年邁,朝中暗流涌動,大唐邊境蠻夷肆起,可謂內憂外患,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內,李林甫一日不死,朝中便一日不得安寧,今日我得見公子,必然是天意如此,便向公子託付一事。”

聞聽此言,卓亦疏便回到:“全聽大人吩咐。”

“本來我與你師父相識,你便是小輩,本不應讓你去辦如此難事,可現今情況危急,便也顧不得許多了,你且聽我道來。”皇甫惟明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九年前,長安中曾發生一件大事,便是‘三庶人案’,包括當時的太子在內,一共三個皇子在同一日被賜死,這事震驚天下。”

卓亦疏點頭,那時他雖年約,可這事的影響實在太大,幾日間便傳遍大唐各地,可謂無人不知。

皇甫惟明繼續說道:“三庶人案實際上也是李林甫所為,那時他與武惠妃交好,二人意欲將武惠妃之子壽王奉為太子,待到陛下千秋萬歲后太子即位,李林甫仍可延續自己的權勢富貴,如此一來,他便和武惠妃一起陷害包括太子在內的三位皇子,只是後來雖然太子被廢,三王身死,陛下卻仍未立壽王為太子,而是將忠王立為太子,執掌東宮。而數月前我在邊境時無意中尋得一人,便是三庶人案中的關鍵人物。”

“此人是誰?”卓亦疏不禁問道。

“楊洄,武惠妃之女咸宜公主的夫君。”皇甫惟明說道:“當初便是楊洄製造證據陷害三王,自然是受了李林甫和武惠妃的指使,而後來武惠妃病亡,忠王入住東宮,楊洄沒了靠山,唯恐李林甫殺人滅口,便暗自出逃,一路流亡到大唐邊疆。”

“三庶人案是冤案,楊洄知道其中真相,此案若是事發,足可讓李林甫萬劫不復,唯一的辦法就是將楊洄殺死,將真相徹底掩埋。”卓亦疏穎悟絕倫,當即知曉其中關鍵。

皇甫惟明點頭道:“李林甫派人追殺楊洄,意欲置其於死地,幸而楊洄命大,逃到了邊境,流亡近十年,數月前我無意中找到他,向他許下承諾,只要他回朝指認李林甫,我保他性命無憂,這些年的流亡日子確實讓他吃盡苦頭,而李林甫的過河拆橋也一直讓楊洄耿耿於懷,他終是答應我回朝指認李林甫,我便藉著此次回京獻捷的機會將他一同帶回,為防走漏消息,此事我並未聲張,奈何軍中人多嘴雜,還是走漏了風聲,李林甫用盡手段要將楊洄殺死在軍中,幸而我部下機警,才未被他得逞,卻沒想到李林甫來了一招釜底抽薪,在我未到長安時便誣陷我諸多罪名,李林甫黨羽眾多,在朝中蒙蔽聖聽,陛下不明真相,是以將我貶往播州,我入獄的第二天楊洄便被殺死。”

言至於此,卓亦疏也不禁心中一凜,楊洄既死,李林甫的罪行就再無重見天日的可能,不禁開口說道:“奸相當道,天下將亂。”

皇甫惟明見卓亦疏心繫天下,心中着實寬慰,便即說道:“李林甫忌憚楊洄,最大的原因是楊洄身上有數封李林甫與武惠妃所通書信,那裏面詳細的記載了三庶人案的勾當,由此足可指正李林甫就是三庶人案的主謀,如今楊洄身死,我被貶播州,這份罪證是斷然無法上呈給陛下了,幸而左相李適之不懼李林甫權勢,也有力與李林甫一斗。”皇甫惟明說這話時便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繼而說道:“便請公子將這罪證交給左相,剷除李林甫,還天下一個太平。”

這份罪證詳細記錄了李林甫和武惠妃是如何陷害三王,由此製造了震驚大唐的‘三庶人案’,這份罪證一旦交到玄宗手裏,足可讓李林甫萬劫不復。

卓亦疏接過錦盒,這裏面的東西關係重大,容不得半點差池,便小心的將其放進懷中。

皇甫惟明說道:“左相本在洛陽,近日便會回朝,一切仰仗公子了。”

卓亦疏鄭重回道:“晚輩拚死也會將這罪證交到左相手中。”

皇甫惟明轉身回到馬車旁,將駿馬解了下來,隨即翻身上馬,又對卓亦疏說道:“老夫此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去江南與明院主促膝長談,只能請公子代傳想念。”

卓亦疏行禮道:“能為皇甫大人效勞,幸何如之。”

聞聽此言,皇甫惟明哈哈大笑,而後縱馬而去,他一生戎馬,騎馬之術自然遠超常人,只得片刻便已駛出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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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世豪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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