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風
槍聲肯定已經被林子裏其他的追兵聽到了，隱藏着四具屍體也沒有多大的意義，反倒不如將屍體丟在道路中間，說不定還能起到吸引對方注意力的作用。
灰燼和獵戶都重新給手中的武器裝填了彈藥，他們還需要堅持整整四十五分鐘，莉莉和獵戶的妻女才能夠安全。
獵戶的情緒逐漸穩定了下來……無論是誰，第一次殺人總是免不了產生劇烈的情緒波動，無論是憎恨也好，恐懼也罷……看着同類的生命在自己的手中消逝，總是會有着一種不一樣的感受。
灰燼至今還記得被自己殺掉的第一個人，那是一個身強力壯的成年人……當然，這個身強力壯是以隔離區裏的標準來判定的，但不管怎麼說，和灰燼這樣的孩子相比，那個人擁有着絕對壓倒性的優勢。
兩人同時盯上了一間倒塌的商鋪，那是一間腊味鋪子，肉類在經過鹽漬之後用炭火熏干，甚至可以保存數十年而不腐壞，如果可以把埋在廢墟里的那些臘肉挖出來的話，至少下一輪暗季的食物就可以不用愁了。
事實上，那間商鋪里儲存的臘肉足以滿足四五個人暗季之中的消耗了，就算灰燼和那個人各取一半，也可以算是一筆極其豐盛的收穫了。但在隔離區里，除了極少數的“特殊情況”之外，沒有人會願意和他人共享被自己發現的無主之物，更何況，在對方的眼裏，灰燼還只是一個瘦弱的孩子。
沒有多餘的爭執，對峙僅僅持續了數秒就轉化成了衝突，那個人用匕首刺穿了灰燼的肩胛骨，而灰燼則是用牙齒咬斷了對方的喉嚨。
人類的牙齒構造和食肉類的野獸有着不小的區別，主要功能是咀嚼和磨碎食物，但只要咬合的力度足夠大，同樣也可以將血肉給撕扯開來。
灰燼清楚地記得滾燙的血液灌進喉嚨里的感覺，那是一種帶着濃郁甜腥味的液體，醇厚得像是發酵了多年的陳釀，但本能之中的抗拒卻是讓他幾欲嘔吐。
……
第二波追兵並沒有留給灰燼和獵戶開槍的機會，軍用汽燈那亮度極高的光柱在屍體上面來回掃了幾圈之後，那些人便高聲呼喊着退了回去，隨後，一陣蒸汽引擎咆哮的聲音由遠及近。
灌木叢和枯枝形成的障礙如同崩潰的堤壩一樣塌了一下，一柄沉重的鏈鋸劍摧枯拉朽地清除掉了前路上所有的阻礙，鐵灰色的甲胄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就好像是遠古的魔神一般。
“蒸汽動力甲胄？！”
灰燼的呼吸頓時一滯，他沒想到追兵居然會配備這個級別的裝備——馬匹是負載不了重量過噸的蒸汽動力甲胄的，沉重的鋼鐵會壓斷牲畜的脊椎，而且，機師本身就算是“騎士”的一種，裝載着驅動核心的動力甲胄就是他們的坐騎，在功率全開的情況下，蒸汽動力甲胄全速奔襲的速度甚至一點都不會亞於衝鋒中的輕騎兵！
但灰燼之前並沒有聽到動力甲胄所特有的腳步聲，他只聽到馬蹄聲，在無數馬蹄聲的掩護下，這具甲胄宛若一個無聲的幽靈一樣潛伏着，直到他手中的鏈鋸劍被發動起來，破開了灰燼所佈設下的那個簡陋迷陣。
“……鐵……鐵傀儡！”獵戶屏住了呼吸，不可置信地看着不遠處的那具甲胄，“鐵傀儡”，那是民間對於蒸汽動力甲胄的俗稱，在普通人的眼中，這種刀槍不入、專門為了戰爭而誕生出來的機械怪物，根本就是人力所無法抗衡的。
“跑！快跑！”灰燼低聲喝道，蒸汽動力甲胄的出現，讓他們的阻擊已經變得毫無意義，他們完全不可能拖住這具甲胄，留下來也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他不知道這具甲胄是怎麼被送到這裏的，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他們的抵抗完全就是徒勞的。
的確，當初在隔離區里，灰燼用牙齒咬開了那個比自己強很多的男人的喉嚨，那是弱者對於強者的逆襲，但現在，情況卻和當初完全不同。
他的手裏……沒有任何武器可以破開甲胄的裝甲，換而言之，他沒有能夠撕咬開那具甲胄咽喉的“牙齒”。
即便是作為最後“同歸於盡”手段的燃燒彈，也無法對這具甲胄造成任何傷害，樹木燃燒所產生的溫度甚至還不如從甲胄驅動核心裏面泵出來的新鮮蒸汽要來得高。
灰燼開始匍匐後退，甲胄的出現，已經將他原本的計劃徹底撕碎，為了一個已經失敗的計劃，不值得把自己的命也給搭進去。
但獵戶卻好像是被突然出現的甲胄給震懾住了一樣，趴在地面上完全無法動彈，直到蒸汽動力甲胄抬起了手中的連射銃——
“噠噠噠噠噠噠——”
射擊停止，白色的廢蒸汽從槍管兩側的槽口湧出——這一梭子子彈全部都準確無誤地命中了獵戶，這個漢子甚至連一句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打成了篩子。
甲胄抬起了槍口，轉向了灰燼的方向。
灰燼的呼吸驟然急促了起來，他的手腳頓時變得冰涼，巨大的恐懼感逐漸攀附了上來，緊緊地擢住了他的心臟。
對方配備了用於暗季特殊作戰的夜視透鏡，這是一種高等鍊金術和機械學相結合的產物，可以過濾使用者的整個視野，並且將不同溫度的物體以不同的顏色顯現出來。因此，無論灰燼和獵戶的偽裝有多麼巧妙，在甲胄操縱者的眼中，兩具流着溫熱血液的軀體，都實在是太過顯眼了。
逃不掉的，對方配備的是壓縮蒸汽驅動的連射銃，哪怕有着灌木叢作為阻隔，也能輕鬆貫穿數百米外的目標，彈丸飛行的速度要遠遠超越人類反射神經的速度，就算灰燼能夠清楚地看到每一槍的彈道，他也絕對無法躲開。
“你是不是參與了試駕儀式的襲擊行動？”低沉的聲音從甲胄的面罩下面傳來，對方一步步地逼近灰燼，但卻沒有像剛才那樣直接開槍將他打死——操縱甲胄的機師已經看到了灰燼身上的聯邦軍制服，並且猜到了他的身份。
“你是萊茵帝國情報部門的人？還是軍部的人？又或者說是某個大貴族豢養的私軍？”對方繼續問道。
“要審訊我的話……換個地方會不會好點？”灰燼低聲道，他還在緩緩後退，但一片緊密的灌木叢卻是擋住了他的退路。
“你以為我要抓活的？那就大錯特錯了——你見過貓是怎麼逗弄抓到手的老鼠的嗎？它把老鼠罩在自己的爪子底下，任由老鼠自己往外逃竄，就在老鼠即將跑出那片陰影，就在老鼠覺得自己能夠跑掉、能夠活下來的時候，‘啪’，貓的爪子扣下，鋒利的指甲洞穿老鼠的皮毛——”
“砰！”
對方毫無預兆地開了一槍，這一槍，直接打斷了灰燼的一條小腿骨，劇痛傳來，讓灰燼不由得發出了一聲悶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就是那個開槍狙殺掉塔倫的傢伙吧？那時候我就在下面的軍營里，我看到過你，我對你有印象……我聽說，你們帝國不是不徵召童兵嗎？為什麼你這樣的小孩會出現在戰場上面？”
“呯！”
對方又開出了一槍，灰燼的另一條小腿骨也被打斷了，鮮血泊泊地從傷口湧出，被下面乾燥的土壤迅速吸收。
或許是大量的出血導致了意識的模糊，灰燼似乎覺得，這第二槍遠沒有第一槍疼……麻木的感覺正在從腳尖一點點向著腰部蔓延，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暗季怎麼總是那麼冷。
“……你猜啊。”灰燼費力地從牙縫裏面擠出了這麼幾個字，他知道，自己是絕對逃脫的可能性了，但既然這具甲胄的操縱者願意和自己進行交流，那麼能拖多久他就要拖多久……至少，可以給莉莉她們爭取一點時間……至少，自己不至於死得那麼毫無價值。
“我有必要猜嗎？”甲胄裏面發出來一聲輕蔑的嘲笑，“在你們逃脫的路上，我們已經發現了那支用來進行狙擊的火銃，另外，你應該還有一名同夥吧？”
“……”
“你想替他爭取時間？你覺得你能替他爭取到時間嗎？”甲胄抬起了手，槍口正對着灰燼的腦袋。
“呯！”
灰燼睜開了眼睛，自己並沒有死，對方這一槍最後還是挪動了一點位置，子彈貫穿了他的肩胛骨，傷口的位置幾乎和當初被匕首刺穿時一模一樣，只不過這一次，灰燼卻沒辦法咬斷對方的喉嚨了。
“其他的小隊已經去追捕你的同夥了，他逃不掉的，至於你，我還不想那麼快就弄死你，貓捉老鼠的遊戲……要是老鼠一下子就死掉了，那就太無趣了。”
氈絨質地的背心幾乎吸飽了鮮血，泛着一股濃郁的腥味，灰燼只感到身體越來越冷，冷得他想要點燃這片樹林……只有火焰，或許才能帶來些許的溫暖……
意識開始變得迷離，那名甲胄的機師似乎還在對自己說些什麼，但他已經完全聽不清楚了……灰燼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下墜，下墜，無止境地下墜……如墜冰窟。
他又被那個噩夢給捕獲了，那個纏繞了自己十年之久的噩夢，居然在臨死前，還不肯放過自己么……
目光所及之處只有灰色和白色兩種顏色，穿着白色罩衫的“幽靈”們在漫無目的地遊盪，他們赤裸的雙腳踩在金屬材質的地板上面，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乾燥的氣流從遙不可及的世界盡頭吹來……
風？為什麼會有風？這個夢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風！在這裏，空氣都應該是凝滯的，哪裏來的風？！
灰燼猛地睜開雙眼，他看到灼目的白色光芒從天而降！
……
帝都，凜風堡，某個秘密偵測中心。
“凜風平原！東三區！偵測到使徒級能量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