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教堂
最近這兩個月,秦月像只掉進米缸的小老鼠一樣,忙併快樂着。可每天滿得要溢出來的日程,秦月的確沒有花什麼時間跟媽媽在一起了,這樣一想,她就答應了下來。嗯,既然是這麼特殊的日子,那她也應該請請客,謝謝恩了。就這樣,秦月周末的日程如下:周六上午和媽媽去教會參加復活節禮拜;中午和媽媽吃飯;下午和Helen逛街,順便請她吃飯;周日上午去參加威廉他們的禮拜,中午請他們夫婦吃飯。
周六一大早,秦月的生物鐘就叫醒了她。秦月看了眼床頭的鬧鐘,無奈地嘆了口氣。桐油罐註定了要裝桐油。真的閑下來,她整個人都沒精神,可一旦忙起來,尤其是能學到新東西時,她就像是迷路的旅人重新又找到了方向,只顧着滿懷盼望地往前沖。
船廠的工作秦月已經慢慢上了手,合資公司的項目如今在基礎設計階段,她和陳瑞已經與該項目荷蘭方的項目經理Adam通了無數次的郵件,協調荷蘭的設計和船廠的生產進度。Adam下周就要過來了,合資公司的司機從她這裏已經拿到了老外的航班信息,到時候,秦月或者陳瑞中的一個也會隨車去機場接人的。房廠長前一段時間還陸陸續續地面試了幾個人,招了名姓孫的工程師,協助Adam的工作。他還招了個出納,據說是船廠軍代表(代表海軍常駐船廠,監督船廠軍船工作進度)的家屬,四十多歲,面容秀麗,為人爽朗,秦月和陳瑞都很喜歡她,管她叫林姐。至此,合資公司這個麻雀的五臟已經配齊了:房廠長(來自船廠),項目經理Adam(來自荷蘭),現場督造孫工(來自社會),會計小陳(來自船廠),出納(關係戶),司機(來自船廠),陳瑞(關係戶)和秦月(來自社會)。秦月私下裏覺得這麼小的一個公司人員背景的複雜程度夠織張網了。因為人員的招聘完全由房廠長掌控者,一向喜歡將複雜的事情簡單化的秦月無法理解房廠長的這種做法,如果想用熟手,船廠人才濟濟,他大可以全都從船廠調任,為什麼又是軍代表家屬,又從廠外找人呢?不過這些事她跟誰都沒說,只將這些疑慮放在心裏。房廠長給她的感覺非常地複雜,像個洋蔥,恐怕你以為看明白了他,其實也不過只見到了他的一層罷了。日久見人心,不着急,慢慢來。
秦月跟媽媽到教會的時候,裏面的人還不是很多。母女倆都是不喜歡遲到的人,既然早起了,就早出發過來了。教堂從大門口開始就有人負責接待,門口的人打招呼問候,及至他們進了教堂,就有人把她們帶到座位上去。因為到的早,所以,她們的位置很靠前。
這座教堂,秦月以前路過過,進來卻是第一次。在外面看,這是座典型的哥德式建築,並不高大雄偉。到了裏面,卻發現空間很大,能容納的人也超乎了預期。成排的座位和在美國電視劇中所見到的教堂沒什麼不同,前排的椅背上有給後排坐着的人放聖經的地方。秦月把帶來的聖經放在了上面后,特意四處看了一會兒,嗯,沒有讓人下跪的地方,所以這裏不是天主堂,而是基督教堂。她剛上大一的時候曾去北京找高中同學玩兒,同學領着她去了學校附近的天主堂做過一場彌撒。神父的話一句一頓,每次他一停下來,下面的會眾就會說“阿門”,秦月當時聽得聚精會神,卻還是有很多的內容沒聽懂。彌撒結束的時候,有的人跪下去禱告,秦月那個時候才注意到,每排座椅的腳下,都有包着海綿的跪榻,和長椅齊平,可供所有的人下跪祈禱。後來回到臨海市之後,秦月就去找了一些關於基督教、天主教的資料來讀。了解了不少這方面的知識。但這些知識和她的生活無關,看過後也就被她拋到了腦後。
今天秦月跟着媽媽又一次地走進了一座教堂,當初看過的東西這才重新冒了出來。即使這裏不是天主教堂,卻仍有很多天主教獨有的特色。比如牆壁上的壁畫就是著名的“苦路”(耶穌從被審判之後,背着自己的十字架一直走到被釘死的地方,這條路被天主教稱為“苦路”,是敬虔的天主教徒要一步一跪拜的一條路。每年都有成批的天主教徒去以色列朝聖,“苦路”是他們必去的。)。還有穹頂和窗戶的樣式,都和中世紀的教堂相似。秦月琢磨着,這座教堂恐怕在修建的時候模仿了天主教堂。
教堂里的人越來越多,秦月不敢再東張西望了,就拿起聖經來翻看。身邊的媽媽拿着詩歌本,正翻着一頁輕聲地哼唱着。秦月聽了一笑。自從老爸走後,老媽整個人的精神都垮了。以前記憶力好到幾乎過目不忘的老媽,現如今常常在屋子裏翻箱倒櫃地找不到東西。如今,老媽信了主,在教會裏交了些新朋友,慢慢地,心裏有了依靠,精神頭也比以前好多了。無論上帝是位什麼樣的神,老媽似乎都因為他的緣故得到了安息。這一點,秦月是感恩的。至於,他帶走了自己老爸這件事,那是他們之間的一筆賬,不能混着算。
秦月摸着手裏的聖經,思緒一下子飄回到了大學時期。這本聖經是大學時外教送的。秦月上大學的時候一共有過兩個外教。第一個叫馬克,是她大一時的外教。馬克很有意思,他的父母和姐姐都是律師,家裏有私人遊艇的那種,可他在上大二的時候卻輟了學,然後就開始流浪。直到今天,秦月還清晰地記得自己當時聽到馬克講這些往事時候的震驚。馬克先當了半年多的流浪漢,從一個城市漂到另一個城市,從垃圾桶里翻東西吃,在公共水池那裏掬水喝。後來,他報名當了水手,隨着遠航的船出海了兩年。說起這段經歷的時候,馬克嘴角含笑,他跟這幫學生說,你們知道嗎?一個人的頭髮如果一直不洗,八個月之後就會煥然一新,沒有一絲的臟污。全班的同學都聽傻了,有個男生躍躍欲試,其他人笑着打趣他,別鬧了,就算你忍得了臟,我們也受不了你。馬克解釋說,那是因為船上用水不易,自古以來留下的傳統。當然現在已經沒有幾個人照做了。不過,他的確是親眼見過這麼一個人,也驚奇的不得了。再後來,馬克在一個旅遊城市上了岸,買了幾條小破船,修理粉刷了一番,開始租給遊客划著玩兒。再往後,他遇到了幾個中國遊客,覺得中國是個遙遠又神秘的國家,就跑到這裏來當外教了。說實話,馬克並不是個好老師,他沒有什麼教材,也不覺得他有備過課。上課的時候,常常扯東扯西的,就過了四十五分鐘。但他本人卻十分有趣,雖然沒受過高等教育,但因為出身不低、閱歷豐富的緣故,不僅言之有物,而且還常能語出驚人,且有急智。所以秦月對他基本上還是滿意的。
大二的時候,他們換了個外教。新外教是個加拿大老頭,據說是文學哲學雙博士。他們這個學年一共有四個班,以前他們共有兩個外教,馬克負責兩個班,還有個老外負責另外兩個班。可現在,馬克和另外的那個外教都離了職,只有這個系裏新聘的七十歲老頭來教他們全年級的學生,所以外教課就成了年級的大課,必須用階梯教室才能坐得下。想起這個老頭,秦月就想笑。因為無論什麼時候見到他,他的表情都是一臉的“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剛開始的時候,秦月十分地不以為然,覺得老頭太小看他們了。臨海大學英語系是一表,招來的都是重點高中的尖子生,哪一個拉出來都不白給。可後來老頭開始上課的時候,秦月才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個愚蠢的人類。因為無論老頭講的是什麼,對他們而言,都幾乎是顛覆性的。
老頭的課叫做“WesternCulture(西方文化)”。從名字上看,泛泛得很。秦月剛拿到課表的時候完全不知道對方能講些什麼,而且,讓她抓狂的是,這門課仍然沒有教材,全憑老師杜撰。可第一堂課上下來,就沒人再敢小看老頭了。因為他開篇講的竟然是認識論。秦月至今還記得老頭上第一堂課時的情形。胖胖的身材掩在講台的後面,老頭斜坐着,一個一個地叫男同學(他們上外教課都是用英文名,所以從名字上就可以判斷性別。)到前面去,對着全年級的同學回答他的問題。每次老頭都是等那個男生背對着他,面向著大家站好了才提問。問題不難,都是些常見的社會問題,跟電視上社會欄目里提的問題差不多。具體問題和同學們的回答,秦月記不清了,但她清楚地記得站到前面去的每個男生都因為急着思索答案,總是先本能地脫口而出,“Everythinghastwosides.(每件事都有兩面。)”老頭打斷更正,“Everythinghasmanysides.(每件事都有很多面。)”到後來,老頭是在不耐煩,就一路地“many”“many”下去,連整句都懶得說了。秦月臉上看熱鬧揚起來的笑徹底地沒了蹤影。老頭並沒有講什麼認識論的理論,他只用了個再簡單不過的方法就讓所有人都意識到自己受到了二元論的洗腦與轄制。
再後來,老頭開始講西方人的世界觀。他說,藝術就像太陽,而生活就像普照在大地上的陽光。藝術比生活更真實。如果想要了解真實,吃透藝術就夠了。一番話下來,所以人都炸了鍋。從小到大,秦月他們受到的教育都是藝術源於生活卻高於生活,生活比藝術更真實,藝術是生活的濃縮與升華。英語系的學生從來都不是吶於言的典範,一時間階梯教室里反對聲四起。老頭則一言不發地聽着他們的抗議和辯駁,眼睛裏全是忍耐和憐憫。秦月覺得老頭還沒說完,至少也要聽完再說,所以就沒急着反對。拳頭打到棉花上,無處着力,不大一會兒教室里的喧囂聲就慢慢地止息了。
老頭這才繼續用他沒吃飽飯似的音量四平八穩地繼續說了下去。西方的認識論和世界觀有三大根基。一個是古希臘羅馬神話,一個是聖經,還有一個就是古希臘哲學。西方後世的哲學也好,藝術也罷,最好的演繹也不過是上述三者的翻版而已,再也無出其右者。現在,咱們就來談談西方哲學巔峰時期的代表人物:柏拉圖和蘇格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