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推自己的新苗苗《盛姝》試讀~
第一章:好疼啊
已是深秋,卻有了冬日的寒意。
延綿曲折的宮道種了成排的銀杏樹,那金黃色的銀杏葉被風吹起打轉,落了滿宮道長街。
謝長姝站在有些破舊的雕花窗桕旁,神色木然的看着窗外那落敗的景象。
被鎖在長寧宮的時候,謝長姝除了受罰便是看着街道上那一排排銀杏樹發獃。
宮女雲錦顫顫巍巍站在謝長姝的身後,看着謝長姝一如既往的出神,硬着頭皮開口,“大……大人,奴婢替您端來了飯菜。”
“您,您用一些。”
昔日在宮裏面權赫一時,威風凜凜的謝大人此時散亂着青絲,周身血跡乾涸結痂,着實狼狽。
聽聞是在冊封一品宮令的時候被人奪了鳳冠華勝關在了這冷宮之內,可身上的那暗紅色的官服卻怎麼也不肯脫下來,也不知道究竟染了多少人的血才成了那個顏色。
“放下吧。”謝長姝並未回頭,聲音沙啞。
雲錦小心翼翼的將紅漆托盤放在一旁破損的小几上,心裏面有着些許的感慨。
曾經謝大人的容貌嬌艷的如同海棠一般,是宮裏面所有女官中最為出眾的,可在行刑多日之後卻迅速凋零,連那雙凜然生威的鳳眸也沒了亮光。
厚重的宮門被打開,一道少年的身影緩緩的出現在謝長姝的面前。
那熟悉的模樣,讓謝長姝頓時間神情恍惚,那個身穿着喜服看着溫柔繾綣掀開自己蓋頭的影子漸漸同眼前的人影重合。
塵封的記憶也突然被打開。
她是謝家庶女,她的出生只是她父親一次醉酒寵幸婢子所犯下來的錯誤。
謝家主母視她為眼中釘,日日折辱打罵,又嫉妒她貌美,恨不得將她賣入作坊供人享樂。
是羅明軒突然出現,救了自己於水火之中,又替自己贖了身,紅妝花轎堂堂正正的迎娶她過門。
洞房花燭之時,羅明軒剛剛溫柔的挑起她的蓋頭,便被一群官差不由分說的帶走,而她被送入掖庭為奴。
後來謝長姝得了勢,私下派人多方輾轉打聽,她的丈夫流放西北,多年音信全無,多半是已經戰亂犧牲了。
那日洞房花燭,竟成了兩個人的永別。
為了替羅明軒報仇,謝長姝泯滅良知,不擇手段,戕害嬪妃,毒殺皇嗣。
只要能讓她得到權力,讓她做什麼都可以。
就這樣,她一路從了宮婢成為了謝貴妃身邊最得寵的女官,卻在得勢之後一朝揭發一手提拔她的謝貴妃的惡行,徹底的追隨了陳皇後身邊,晉封四品尚宮。
不止如此,她的手,更是伸到了前朝。
朝中大半官員或是被她收買,或是被她脅迫,總是成了她的耳目,終於,在她的雙手沾滿鮮血之後,她如願的成為了宮令,代皇後印,執掌六宮。
要知道,在她之前,四品便已經是女官的盡頭了。
而她,卻開創了女子為官,官居一品的先例!!!
然而,正在當她要冊立一品宮令之時,突然皇權更迭,朝夕之間大齊變了個天下。
新皇登基,而她,則是被定罪叛亂之首,關在這長寧宮之中日日受刑。
其實謝長姝落得今日的下場並不冤枉,她自己也知道,早在害了那麼多人,雙手沾滿鮮血的時候就知道總是會有這一天,死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只是有些遺憾罷了。
終究還只是差了一步,代為執掌鳳印之後,便能下令徹查當年羅家之事,還她那夫君一個公道。
被囚禁的這三日的功夫,她始終在殫精竭慮的推演,究竟是什麼人,能有這般通天的本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換柱,扶持了新帝登基,可惜卻一無所獲。
如今眼前這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只叫那個被一步步逼得狠辣決絕的謝長姝也生了許多遲疑。
良久。
“明軒?”謝長姝聲音微有些顫抖,緩緩伸出了手想要在那少年的臉龐撫摸。
只覺得這好似一場夢。
可那少年緊蹙着眉頭,腳步更是接連後退,冷漠疏離道,“謝大人,您誤會了。”
“景山並非是父親。”
謝長姝呆愣在原地,羅景山眉宇間的疏遠厭惡着實刺眼,那張和記憶裏面一樣的臉卻是有了細微的不同。
她老了。
曾經絕色的容貌如今鬢角已然生了白髮,羅明軒大她許多,應該已是暮年才是,可眼前的少年還這般的風華正茂。
謝大人,您誤會了。
景山並非是父親?
聽着羅景山這一句一句的打擊,謝長姝身體止不住的顫抖,竟發覺自己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成了兩個字,“他呢?”
既然沒死,為什麼不出現?
既然沒死,為什麼不親自過來給自己一個交代?
既然沒死,為什麼十幾年音信全無!
“母親剛剛誕下妹妹,父親尚且抽不開身,這才派遣晚輩過來同謝大人您相見。”
羅景山淡淡開口,“不然,理應過來送大人您一程的。”
“母親?”謝長姝臉色慘白,他羅明軒明媒正娶的妻是她!
哪來的正值生產的妻子!
還有這般大的兒子!
“家父當年遠去西北,同母親在路上相逢,便結成了連理。”
“這和離書,本該十幾年前便給您。”
羅景山面無表情的抽出來一封信,要不是想替母親正名,怕他也是不願意來走這一趟的。
“謝大人,事已至此,還請您不要再做無謂的抗衡,交出來鳳印吧,這樣,念在您曾經與家父的相識情分上,起碼您不用再受這些罪。”
羅景山說話的時候略微蹙着眉,舉手投足之間不自覺做出來的動作,都是有着羅明軒身上的影子。
果然啊。
是他親生的孩子。
果然是他背棄了自己,令娶她人所生下的孩子!!
那信封上面蒼勁有力,鐵畫銀鉤的字跡很是熟悉,的確是羅明軒所為。
驀地。
眼中的濕潤硬生生的被逼回去,謝長姝低低的笑聲在這空曠偏僻的殿內響起,沙啞的如同將行就木的老嫗一般。
謝長姝笑的有些凄涼。
她當是誰默默無聞的陪伴在九皇子的身邊替九皇子籌謀的來的皇位。
她當他是在真的冤死,替他守了一輩子的活寡。
她恨了大半生,又始終不肯另嫁,雙手沾滿鮮血,成了人人口中罪該萬死的奸佞毒婦,到頭來換來的不過是他嬌妻在側,子女成雙!
“您可以仔細想想。”
“不過,您似乎早些做決斷比較好。”
謝長姝每活着一日,便會有宮人一日過來對她行宮刑,鮮血染紅的官服,終究是要用鮮血來還。
這麼多年她在宮裏面得罪了那麼多人,如今牆倒眾人推,曾經被她害過的人都等着報仇雪恨,她沒幾日可活了,再執拗下去只是會多受刑罰,還不如死要來的利落痛快。
話音落下,羅景山轉身,走的頭也不回。
外面突然起風了。
金黃的銀杏葉透過打開的窗桕吹了進來,連帶着羅景山留下的那封休書一道落了地。
謝長姝下意識的想要去抓,奈何鎖鏈晃動,身體卻是動彈不得的,身上那些好不容易結了痂的傷口再度裂開,新鮮的鮮血涌了出來。
不過。
和她身上的那些被打的猙獰的傷口,結了痂的疤痕相比,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大人……”
但云錦還是猶豫着上前,看着謝長姝臉上的表情心有不忍,“您還好嗎?”
謝長姝一口血氣上涌,那死死攥着的,被鮮血染紅的和離書卻驀地鬆開。
那年銀杏落滿長街,他溫柔繾綣的將她帶離作坊,說著要照顧她一生一世,她便信了。
終究是錯付了人。
謝長姝漆黑的雙眸氳了層霧氣,發白的唇角笑容苦澀,“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