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神奇血樹
血樹是一種神奇的樹,堪為魔界聖物。
樹榦筆直粗壯,直聳入雲。沒有一根分枝小杈,只在頂端展下一片重疊綠蔭的枝葉。
用利刺在樹榦上紮上一個洞,便有腥紅如血的液體汩汩流出。比人血甘甜,滋補功效卻不輸人血。比人血肥美,暢飲起來更比人血痛快。更何況,有此樹在手,仿若坐擁金礦銀庫,坐享其成,享之不盡。
只是,血樹少之又少。比得到一個拳頭大的夜明珠還難。
血樹只在體內血水充盈到發脹時才會孕育種子。種子只在毫無威脅安逸平和的環境中發芽成長。而小苗更需要萬全的呵護,萬千寵愛集她一身,才有可能長大成樹。
最初整個魔界只有一棵血樹。
烈焰和碧宸從別的妖王手裏搶奪佔領之後,以血樹為中心點,慢慢將地盤向四方擴展。
他們將自己的領地封名:甘霖。
他們花了三千年時間,輪流守護血樹,才使得血樹順利孕下種子。而後,又花了三千年,護得種子發芽。只是血樹太孤傲絕世,在自己感知地界裏,一旦覺察到同類,必定樹根底下動用力量,不拼個你死我亡絕不罷休。
頭一茬的幾棵小苗,原是為了好管理,種在了母樹之下,卻不料全遭了母樹的毒手。
烈焰和碧宸不得要領,只好重新來過。
直到花了幾萬年的時間才悟出此道。
但甘霖再大,也只能僅種九棵。再有種子,便送給了其他妖王,大家樂得不用為爭奪血樹而開戰。
可仙界得聞血樹成功遍植魔界后,曾一度來燒之毀之。
傳說,魔界原來有很多血樹。是仙界在血樹身上施了咒法,讓他們自相殘殺,最終只在他們互相嗅不到對方的地方存活下去。可即便如此,仙界仍沒有罷休,為了分化魔界,讓他們同界操戈,便僅留了一棵,毀燼了其他所有的血樹。
舊仇新恨,烈焰怒氣難填,和碧宸引領眾魔去凡界燒殺屠城。一時戰火紛亂,屍骨遍野。
烈焰本是仙家出身。可他出世后,在天庭盤桓數日,不知怎麼竟對仙家笑談風月,舉止儒雅的謙和恭謹起了反感。
而天君在意察到烈焰出生縹緲峰,那場冰暴為他所為之後,便悄悄下了旨意,全面抓捕他。
於是烈焰一氣之下,飛下天庭,去了魔界。很快認識了碧宸,兩人臭味相投,相見恨晚,這便開始了胡作非為,放浪形骸的少年生活。
若說前幾萬年在天宮裏的惹事生非,無理取鬧最多讓仙界頭痛煩惱而已,但血樹之戰,烈焰在魔界的影響力和號召力,以及他殺人嗜血的狂妄驕縱,法力通天的桀驁不馴,讓仙界所有人都為之一顫。
最終,天君讓了步。
兩界停了火。
血樹在魔界存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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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霖的九棵血樹,除了烈焰碧宸自留的最長老的那棵母株,其他的便分封給了八個郡王,一人分賞一棵。各王掌採食血樹之權,行保護血樹之責,倒也是相得益彰。
如今那八個郡王,其中六個都是老面孔,識得綠櫻。這會見了,紛紛獻起殷勤。另兩個年輕後生,在見過綠櫻之後,也不甘示弱,爭先恐後了起來。
綠櫻有了固定的食物來源,人也漸漸放鬆下來。身子將養了一段時日,除了心口舊傷不去,又添新傷的剜痛,臉上倒是紅潤了些。
她的一張容顏,本就驚世駭俗。娥眉粉黛,端麗明媚,舉手投足,亦是清雅韻秀。現今又歷經了這麼多年的世事沉浮,吃過人肉,喝過人血,眉目間更多了一份嫻靜,瑰魅。直教那些妖魔郡王無一不垂涎三尺。
清曦洞前,每日門庭若市,這些人天天變着法子提着禮物來討好綠櫻,只求一親芳澤。
綠櫻不勝其煩。可礙着血樹的恩惠,又不敢過分得罪。她讓囚牛把碧宸找來。
可碧宸來了,只將自己遠遠得隱在樹上隔岸觀火,觀得那叫一個樂不可支。
洞前的人圍着綠櫻,幾乎將她當成女王般伺候着。遞果子的,捧着一碗血的,舉着兔肉的,端茶的,打扇的,還有前卑后躬,左擁右護的,好一副殷勤獻媚圖。
從黎明圍到黑夜,從日落守到晨曦。這些郡王彷彿除了糾纏綠櫻再無事可做。
綠櫻忍無可忍,“唰”得一下,換了張臉,一聲鬼怪嚎叫衝破喉嚨,磕裂下巴,朝四周發散出去。驚得八位郡王目瞪口呆,驚得樹葉狂掃,花枝亂顫。
“鬼呀!”人群里忽然一聲喊叫。
郡王們個個丟了手裏的獻禮,四下紛紛逃竄。一眨眼的功夫,人跡絕滅。
十八丈遠的碧宸,在樹上打盹的碧宸,也被那鬼嚎一吼,驚醒了過來。身下樹枝顫抖不已,教他差點掉了下去。
他定睛朝發聲的地方瞧去。
只見清曦洞前一個黑骨森森的骷髏在一個滿目肉骨,鮮血橫流的軀體上抖動狂吼。那骷髏頭天靈蓋半塌,眼洞鼻孔深陷,頜骨斷裂爆突,醜陋猙獰,無言以表。
碧宸心裏一嚇,直以為甘霖來了鬼魅,吃了綠櫻。可再仔細一瞧,那鬼魅忽然重重舒口氣,回了原形,坐在地上。
碧宸大笑。跳下樹,走了過去。
綠櫻拍着自己的臉,耳根連到下巴嘶叫過力,有一點疼痛。
碧宸蹲在她面前,目不轉睛地看向她,彷彿在找東西。
綠櫻抬手拍過他腦門,沒好氣道:“好不容易把他們都打發走了,你又來?”
“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你熱鬧看得很過癮吧。”
碧宸摸了下自己下巴,笑了起來。站起身,準備走開,綠櫻卻又喊住了他:“幫我找下黃鶯。”
“哪個黃鶯?跟我有關係嗎?”碧宸惡聲惡氣道。一介狐王受人指派,心裏好不情願。可這人偏偏是綠櫻,是他好兄弟的遺孀。
“是她幫我偷來的雪蓮。”綠櫻將原委概略說了一遍。
“聽說度刑司抓了只鳥,看來是她了。”
綠櫻前後一想,只怪自己這些天忽略了黃鶯。她焦急道:“你去救她回來。”
“我憑什麼要救她?”碧宸側身對着綠櫻,仰起臉翻了個白眼。
“她這是為了我,也是為了烈焰。若不是她,烈焰也回不到我手裏。”
“烈焰若想出世,在哪都可以。”
“那怎麼一樣呢?在他們手裏,指不定他們會幹什麼?”綠櫻急道,喉嚨剛剛吼得過猛,這會幾句話一說,又癢又痛。她輕咳了幾聲,按着喉嚨道:“你不去,我去。”
“好。”碧宸爽快道,一個轉身去抓血蓮。
“你個無賴。”綠櫻一掌劈開他的手,擋在血蓮面前。
碧宸卻笑嘻嘻,不氣不惱:“你去了,他們豈能放你回來?這棵草我來養好了。”
“說了幾百遍,這不是一棵草。”綠櫻一氣急,又咳了一陣。
碧宸嘖了嘖嘴,這才收斂笑容道:“我若把她救來,然後呢?把她藏起來?等着仙魔兩界開戰?她不過被定了三千年的一荒一道,一眨眼就過去了。你若和她姐妹情深,三千年後繼續續情嘛。”
“碧宸,你是不是怕堔沖?怕得罪仙界?”綠櫻凜然道。
自從烈焰死了,碧宸也像抹去了半副身架,寡淡了性情。不愛爭強好勝了,不愛抱打不平了,也不愛說仙界的是非,不論仙界的偽善,甚至這十萬六千年一次天宮也沒闖過,一次打架鬥毆的事情更沒主動去挑釁過。
碧宸眉宇恍過一絲苦澀,抬起臉看向綠櫻的時候,卻又是不屑一顧的神色:“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說著,便走了。
綠櫻重新坐下,把血蓮抱在懷裏,看着遠去的碧宸,一身墨綠,風姿清逸,卻有些孤單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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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宸去了承熙洞。
烈焰和他不一樣。烈焰簡單直爽。烈焰說一不二。烈焰愛恨分明。
烈焰身上有着一切他沒有,且,他嚮往的東西。張揚,狂傲,驕橫,果決,還有很多很多。
碧宸感覺自己只是烈焰身上的某部分。他需要有烈焰在,他這個器官才能發揮作用。換言之,烈焰是他的主心骨。
可他的主心骨,十萬六千年前卻拋下了他這個器官,於他一人苟活於世。
他看着洞裏不曾改變的一切,總想着決鬥那天,自己為何沒有勸住烈焰。
即便過了十萬六千年,他還是不能接受烈焰魂飛魄散的事實。
綠櫻說那棵草是烈焰,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受。
他要的是十萬六千年前的烈焰,萬一重生回來的烈焰不再是原來的烈焰,他該怎麼辦?萬一重生回來的烈焰不認得他怎麼辦?
如果有一種法力,能夠讓時光倒流,讓一切重來就好了。
碧宸坐在烈焰最喜歡坐的石台上,動起了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