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戰神堔沖

三 戰神堔沖

黃鶯熟門熟路,進了靈芪園在空中圍着滿圃滿地的靈芪草,飛來轉去,俯瞰了很久,終於比較出一棵自認為最是健壯蔥鬱的來。直飛下去,現出人形。正欲手掌起風,頭頂忽然一隻遮天鳥籠從天而降生生罩住了她。那籠骨漆黑生硬,迅疾發出厲氣,越收越小,越小越急,直將黃鶯逼出原形,撲騰不得。

“果真是只鳥,還是一隻黃鶯。”一白衣少年拎起鳥籠,看了眼黃鶯,對另一白衣少年道。他們身後站着兩位守園的仙童,眼眶紅着怒視黃鶯。顯然他們受了師父的責罰,搬來了救兵。

只是誰都沒想到,兩位白衣少年剛推斷出偷盜者也許是只仙鳥,黃鶯便自己送上門來了。

幾人敘着話,兩位少年趕着回去復命,在仙童千恩萬謝中走出園來。迎面正巧撞上一人,朝他們展顏笑道:“月石師弟。畫報師弟。”

黃鶯看着來人,立即停止了亂舞掙扎,怯怯得羞羞得把頭埋進翅膀之下,倦縮成團。

月石,畫報拱手施禮:“見過九皇子殿下。”

九皇子少謙看了看籠里的黃鶯,問詢了一番事由,指頭輕輕點了下她金黃色裏帶着黑斑的小腦袋,說道:“真是可惜,這麼漂亮的一隻黃鶯。師父打算如何處置她?”

黃鶯聽着語氣里的憐愛,情不自禁抬頭看向少謙。這恐怕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離心上人這麼近。眼裏的人一襲深紫色衣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玉潤般的臉龐眉目俊俏,嘴角上揚的微笑風流華姿。

一眼就夠讓人醉了。

他還摸了我的頭。他的手指好是柔軟溫暖。

黃鶯澄亮的眼睛撲閃出晶瑩的淚光。

“殿下忘了?我們夕照山一向只查案,逮人犯。查明真相后,自是交給度刑司治罪。”月石答道。

少謙連連點頭。他先前看見逸霞匆匆去見父君,兩人在御書房關着門說了好一會。逸霞走了之後,父君臉色凝重。少謙這才趕了來,想探究個所以然。

可月石畫報不像知道內情,少謙只得再應酬幾句,看着他們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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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照山不在天庭之上。它遠在天邊,是太陽每日暮落之地。

夕照山的主人堔沖神君是位戰神。他為戰而生,不死不休。他司職戰爭,保障三界的和平。他剛毅凌厲,堅韌傲骨。他斷了情慾,斬了權望,一心只為自己信仰的正義。

仙界除了天君,最受尊重敬仰的人便莫過於這位了。

逸霞在若大的院子裏心急如焚地走來走去,在堔沖用拖把就地寫得字裏行間走來走去,又圍着堔沖身邊走來走去。

終於,堔沖手裏的拖把被她踩到。堔沖嘆口氣,看着一地被踩得亂七八糟的水字,冷峭道:“我不告訴你真相,是怕你對他起了殺心。”

“沒錯。我要知道那棵草真是烈焰,我定一腳踩死他,何以養了他六千年?”逸霞忿忿着把地上的字一個個踏開,直到再看不出原來的模樣才作罷。

彷彿那些都是烈焰。

她一向深知堔沖為人鐵面無私,剛正不阿。她在聽風閣對鯤廷說的話不過是想誆住鯤廷,誰想到堔沖讓她養了六千年的雪蓮真的是魔王烈焰。

天宮皇太子少恆十萬六千年前死於烈焰一劍之下。少恆頸脖飛噴的鮮血,印染在他天青色的衣衫上,整個人在她懷裏片片碎雪般消逝。在那個炙熱的夏日裏,卻是最讓人寒冷如冰。

逸霞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堔沖暗暗一笑,心想說:三昧真火都燒不死他,你一腳就能踩死?

當年烈焰死了,化成了一顆蓮珠。堔沖把他穿在手串上,日日帶在手腕。棋逢對手,將遇良材。若不是烈焰入了魔,他定要收他為弟子。若不是自己抓住了烈焰的軟肋,他二人激戰了七天七夜,烈焰豈能敗下?

這顆蓮珠,是他最看重的戰利品。

可是六千年前,魔界方罡作亂,堔沖一戰擊殺他。回來后才發現,蓮珠沾了血,怎麼也拭不去。當時方罡的血濺到他身上,他自己手臂也被砍傷,失了血。

堔沖一時不明蓮珠上的血是誰的。

他把方罡的屍首,一隻花丘豹丟進三昧真火,焚燒乾凈。旨在妖魔邪佞灰飛煙滅,不得轉世。

彼時,堔沖看着蓮珠,第一次有了遲疑,想着終究是邪惡之物。他將手串隨手丟進火去,頃刻,成了灰燼。

一聲“啪啦”,蓮珠卻破動。

堔沖這才將蓮珠撿了出來,做了個決定,交給了逸霞。

“如果烈焰重生了,該當如何?”逸霞問道。

“那就是一棵草。”堔沖不以為然。

逸霞面對眼前沉靜自如的人,心裏忽然翻滾出反感。十萬六千年的太平是不是太安逸了?十萬六千年沒有敵手是不是太寂寞了?作為戰神,無戰可戰,靠寫字消磨時光,是不是太無聊了?

逸霞猜度着堔沖的別有用心。想像着烈焰重生,仙界一派火燎,屍骨橫野之景,心裏不由得冷凜顫動。

堔沖對着地面拂袖灑過,那些狼狽水字頓時無影無蹤,恢復一片乾淨平整。他將拖把擲去數丈遠的水池,人站在原地,手指晃動,拖把在池裏旋轉汲水。他再手掌一收,拖把便又穩穩得回到了他的手裏。

堔沖眼眸稍抬,看過一眼逸霞,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譏笑,不徐不疾重複了一遍:“那就是一棵草。”

聲音淡定得仿若高山空靈,卻又似蘊涵氣吞山河的魄力。

他低下頭,這次指揮拖把尖兒寫上一地細巧的小字。

逸霞如夢初醒,像是悟到了什麼,卻又不敢肯定,誓把砂鍋打破底地追問:“神君莫非對那雪蓮做過什麼?烈焰醒不過來?”

這句話頗把自己說得陰暗。堔沖眼角閃過一絲惱怒,只是很快又隱了下去。他冷淡道:“你只需看管好旁邊那棵靈芪草,旁的事不用多問。”

“神君也知道那是天君讓我照管的?”逸霞緊蹙雙眉。六千年前,天君交給她那棵靈芪草的時候,說了那是秘密,全天下只有他倆知曉。可如今看起來,堔沖也知道,那是天君騙了自己?

堔沖手裏一頓。

逸霞乾脆把鯤廷偷了那棵靈芪草的事抱怨了一通。本來正愁沒處發牢騷,堔沖既是知情人,這下正好,也讓他傷傷腦筋。

“天君怎麼說?”堔沖問着,將手裏的拖把丟了出去。

看着尊貴高雅的人再不淡定,逸霞說不上來什麼滋味:“天君什麼也沒說。”

堔沖低下頭,默默思慮片刻,道:“你跟鯤廷說,等他兒子能走會跑的時候帶來拜師。”

逸霞訝異地睜大了她的丹鳳眼,這句話在她烏黑的瞳仁前久久徘徊,直令她承受不住。

堔沖是個清高超然的人。他雖自命擔負維護天下太平之神職,但他卻不願布施重教。想拜他門下,做他弟子,必得上品仙家的出身,卓然不凡的資質,還得有願意說情,圓滑周巧的上神博得下臉面充當說客。不然堔沖只要一點點不滿,就會將人哄出門去。

所以,這幾十萬年以來,能成為堔沖的徒弟比能受邀去得天君的九霄宮還來之不易,難能可貴。

那棵靈芪草一定有玄妙。

逸霞這麼想。

其實六千年前第一次從天君手裏接過時不就產生過這想法么?逸霞看了看重山之後的落日,萬丈金虹,美艷得極不真實。想想這麼多年實在是太過平常,她的靈芪園無人問津的幾乎讓人都遺忘了。

當年烈焰在仙魔兩界開戰之前,耍了一點小心機。他先毀燼了靈芪園裏的靈芪草。

靈芪草妙補元氣,回陽救逆,是仙家治傷救命的仙草。亦是正氣不佞,虛邪不授之物。故,只有仙家能夠采之用之,魔者補益不得。

烈焰毀燼靈芪草,就是要仙家得不到及時的救助,好教他魔界大開殺戒,一屠為快。

幸而九霄宮有棵老株。天君在戰爭結束后,用此做本,分下很多子株。靈芪園才得以恢復。只嘆原來的園主為護靈芪草亦死於烈焰之手,天君這便指派了逸霞來接任。

十萬六千年,靈芪草生生不息,代代不滅。時值今日,才又有了如此滿園茵郁。太平盛世里,靈芪園幾乎淡出了人們的生活。逸霞不免掉以輕心。誰知道今日會接連遭遇兩番偷盜。

逸霞看着落日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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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邊,月石和畫報提着鳥籠正騰雲而回。

堔沖、逸霞回到正殿,眾弟子齊齊左右站定。

黃鶯被放了出來,回了人形,整個人慌張不安跌坐在殿中。她沒受過教,不懂跪拜之禮。她也沒見過大世面,不知如何應對。

堔沖不喜言辭。見黃鶯不過是個小散仙,他便使了個眼色將審問丟給了月石。

月石是堔沖座下第三十七弟子。前面三十六位均已出師各領天命各司其職,只是其中過半人數都在那場仙魔兩界的浩劫大戰中隕了命,皇太子少恆也是其中之一。

在一群師弟面前,月石便是夕照山位列最高的師兄。

黃鶯在月石的呵斥下,顫巍巍低萎着身子,雙膝跪好,眼睛偷瞄一圈地面上的衣擺,卻沒有看見一絲紫色。心裏一陣失落。不過也好,九皇子不在,便看不見自己這身卑微屈膝的慌亂。但是也不能教大家認定自己是賊,傳給九皇子知道,不然以後還有什麼臉面見他?

黃鶯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任由月石如何苦勸威逼,她把心一橫,打下聾啞咒,一字不聽,一字不吐。

外面暮色漸漸沉了下去,青黑色夜光從屋檐下投了進來。有弟子掌中捏火,像打水漂一樣將高柱上的油燈一個個點燃。

黃鶯不由得看得新奇。

月石站在她面前,拿着戒尺如利劍般指向她心口:“你想耗到什麼時候?你到底說不說?”

黃鶯趕緊繼續低下頭去。

逸霞坐在堔沖側下位置,雙腿不自覺得跺着地,手裏幾次想從袖中抽出劍來。可礙於堔沖的冷靜,她只得隱忍着。她覺得月石過於文弱,對黃鶯用點刑早就什麼都審出來了。

月石也失去了耐性,轉身對堔沖正想請示用刑。堔沖卻抬了下手,道:“罷了。不過一件偷盜案,證據確鑿,也由不得她說不說,直接送交度刑司吧。”

“那雪蓮呢?”逸霞急道。

“必定是在綠櫻手裏。”堔沖淡然道。

“神君不追回來嗎?”

堔沖重重嘆口氣:“那就是一棵草。”隨即看着月石把黃鶯押走,自己也大步出了正殿。

逸霞看着他背影,心裏直道自己自作多情。本來雪蓮丟了,還擔心堔沖怪罪,可見他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卻又感覺自己被耍被騙白白在一棵草上花費了六千年的心思。

堔沖真是太有心機了。

逸霞如是覺得。

那棵草當然不只是一棵草。堔沖聽報逸霞走了,點了點頭。若把那棵草認成烈焰,天下還有誰會比綠櫻看護得更盡心更隱秘呢?但若讓仙魔兩界得知真相,是不是不用等到雪蓮出世,又該陷入一場新的爭奪或是毀滅之戰了呢?

不過,對自己失去威脅的人,在他眼裏,那就是一棵草。

堔沖嘴角譏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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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訣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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