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離開離石
在離石待了個把月,暮春時節,離石已發生大旱,整個春天滴雨不下。
城中糧草告急,幾家大的駝隊每隔幾日便受命前往邸閣運輸糧食,往返極其耗費人力物力,故夏宗州又隱晦點了幾次定都離石的弊病,宮中請求遷都的議論也漸漸變多。
五月,有騎兵加急從驛站帶了封信,信的主人,竟然是當初匈奴攻佔鄴都后,被殷程值打發前往青州追擊司空鈞殘餘部眾的青州流寇首領——羌胤淵。
羌胤淵信中所稱,鄴都一役后,原本率軍追剿司空鈞至青州境內,但奈何司空鈞藏於山林,與羌胤淵僵持對峙,雙方周旋好幾個月,始終勢均力敵;直至陽佟之上任兗州刺史,率重振旗鼓的兗州余部前來青州,與司空鈞聯合反擊,羌胤淵全軍潰散,逃亡汝南、穎川的山林藏身。司空鉑聚集青、兗兩州部眾準備入主洛陽,打算從向東至離石南下。
消息在離石宮中散開,從王公貴族到婢女侍衛皆人心惶惶:
一方面,離石大旱,若囤軍固守則糧草不濟,若要從邸閣大批搬運又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另一方面,西北拓跋部與鄰東鮮卑諸部皆虎視眈眈。司空鉑部眾雖不可怕,但若拓跋部與鮮卑諸部趁火打劫,則於匈奴又是腹背受敵,危機四伏。
朝中議事,有大臣再度提及遷都,請單于接受夏宗州的提議遷都黎亭。
殷駿見離石弊病日益凸顯,而群臣勸諫,便終於決意遷都黎亭,令呼延曦年、殷程俾與殷程值率大軍護眾人北上黎亭,只留太尉閔騫陽與都護將軍姜葉鎮守離石。
一行人出發前,沐昧也被殷程值綁着,一同北上黎亭。
至王宮前整頓兵馬,太尉閔騫陽與都護將軍姜葉立於大軍兩旁侍候踐行。
閔騫陽於殷程俾馬前,溫聲叮囑:“此行黎亭,情勢複雜,凡事多想少行,切勿衝動。”
“放心吧”,殷程俾牽馬立於大軍陣前,俯瞰閔騫陽,叮囑,“舅舅也千萬小心。”
閔騫陽聞言,眼眶一溫,險些落淚,輕撫殷程俾馬背哽聲:“當年,呼延皇后早逝,因不舍皇后幼子跟去洛陽受罪,單于把程信公子留在匈奴,由皇後母族呼延部照看,獨帶你母妃去了洛陽,也不知遭了多少罪,以致生你的時候難產,客死他鄉,你也遭罪不少。”
閔騫陽說著,眼眶已徹底發紅,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再難說出。
殷程俾見狀,也不禁動容,眼眶發紅,矇著霧氣,嘆聲:“母妃因我而亡,我自出身便從未見過她一面,但所幸父王顧念母妃出身閔部貴族,卻跟着他前往洛陽受罪早亡,對我疼愛有加,如今又封了車騎將軍,統領十萬鐵騎,也不枉費當年母妃為我受罪。”
“嗯,跟在單于帳前,萬事多留份心。”閔騫陽抹乾眼淚,仍溫聲囑咐,“單于加持你為車騎將軍,又命我鎮守離石,並非看重我們匈奴閔部,而是為了制衡呼延部;如今,匈奴王庭已根基穩固,呼延部卻仍以當初聯結匈奴諸部、迎立單于居功,單于心生不滿才扶持閔部力量,這點你心裏千萬要明白,不可恃寵而驕。”
“舅舅放心,我自心裏有數。”殷程俾說著,臨行前又囑咐了閔騫陽幾句。
大軍開動,殷程值牽着沐昧跟在尾端善後,看陣前殷程俾與太尉閔騫陽臨行私語,姜葉夏宗州又與殷程儀寒暄不斷,殷程信更被撫遠將軍呼延曦年、司空呼延靖等一眾權臣前呼後擁,眼神中微劃過失落,但稍縱即恢復平靜,仍若無其事地獨自前行。
沐昧將殷程值落寞看在眼中,眼珠一轉,忍不住故意嘆聲:“唉,真正造化弄人。匈奴諸皇子中,殷程信無能,殷程俾暴虐,殷程儀單純,唯有你論才學武功,人品手腕,都高於他們,卻偏偏出生有命,能有不恨?我若是你,我心中也覺得不甘。”
“你倒像我肚中蛔蟲似的。”殷程值瞥向沐昧,瞪她一眼,仍舊轉向身前浩浩蕩蕩的匈奴大軍,告知,“我出身低微,本沒有繼任資格,也從沒有妄念,你別無事挑撥。”
“你真沒有?”沐昧嘴角一勾,意味深長看殷程值一眼,也不再多言。
殷程值瞥向沐昧,半晌,忽然冷哼一聲:“你這樣聰明伶俐,誰的心思都能看透,就沒看透司空珩的野心?你以為他征伐司空琮,是不是真為了你?”
“我不想與你說這個。”沐昧別開頭,不再繼續談論此事。
殷程值嗤笑一聲,也不再多言,緩緩策馬前行。
一行人緩緩挪動,出離石,入燕北草原,至深夜冷意襲人,方才停腳。
殷駿命大軍在草原上安營駐帳,殷程值、殷程俾與呼延曦年便指揮眾軍搭帳,殷程儀與呼延靖帶人拾撿柴薪炙烤食物;沐昧被綁着手腳,不能動彈,夏若御與夏若微漢家少女嬌弱纖細,既沒力氣搭帳砍柴,更不敢割血殺肉,故而無事可做,在草原上閒蕩。
殷程信滿臉殷勤,跟在夏若微屁股後面,想方設法討美人兒歡心:一會兒看她抱肩,忙將身上的狐毛大氅解下披到肩上;一會兒看她舔唇,忙叫侍從拿水壺遞到嘴旁。
夏若御冷冷跟在兩人身旁,眼神中滿帶不屑,又很有幾分羞惱嫉妒。
沐昧微微眯眼,將不遠處三人互動看在眼中,心思極快轉動。
“偷窺非君子所為,你出生名門正派,竟然也做這般不入流的事。”
驟然的慵聲懶調,令沐昧嚇一跳,唬得險些驚叫出聲。
沐昧循聲,看到夏宗州正微眯狐眼,意味深長直視自己眼睛,心中“咯噔”一下,臉頰微紅,解釋:“我原也是無意中看到的,倒是夏先生,怎知我門派出身?”
“怒髮衝冠為紅顏,你的身份,如今莫不是四野皆知?”
夏宗州狐眼微勾出一抹笑意,話僅點到為止。
沐昧一愣,隨即臉頰愈紅,已知他說的,是司空珩因為她發兵討伐司空琮的事,細細思忖夏宗州話中的意思,自己出身墨家的舊事以及與司空珩的關係,已經弄得人盡皆知,愈發有些不好意思,岔開話問:“先生尊儒,又是漢人,為何要侍奉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