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直至得知他罹患絕症,只剩下不到半年的生命,那一刻里,自心底狂涌而出的痛苦,是那麼的沉猛,使她幾乎招架不住,是那麼的尖銳,剎那間便把所有隱伏在她心底深處的感情給硬生生地揪了出來,使她再也無法忽略。
於是,昨夜,當她坦然面對心底的感覺仔細思考時,終於豁然恍悟,其實她早就愛上他了!
愛他清霍俊逸的風采,愛他優雅迷人的舉止,也愛他和煦可親的笑靨,愛他的溫柔體貼,更愛他無比的耐心,愛他對她全然的包容,無論是善念或惡念,他都能以最寬容的角度來體諒她。
所以,她為他改變了許多習慣,所以,她對他吐露出不曾告訴過別人的秘密,所以,她打破了慣例,以「朋友」為名藉機與他更親近,所以,長久以來未曾濕潤過半次眼眶的她為他落淚痛哭,只因為……
愛戀他的情潮早已在不經意間融入她的靈魂之中了。
「那你呢?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愛呢?你愛我嗎?」
「我……我……」聿希人咬着下唇,心痛如刀割,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才好。
說不愛,那是謊言,而他並不想欺騙她;說愛,那是事實,卻又害怕造成她將來的痛苦。
因為,他的時間不多了。
再一次,她將他的掙扎看得一清二楚,於是,她主動握住他的手,當他將目光轉向她時,她對他微微一笑。
「記得嗎?我曾經說過--而且不只一次,這輩子我都不會結婚,註定要做一個單身貴族,那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喲,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因為我‘不能’結婚,請聽清楚,是不能喔,不是不想,也不是不願意,而是--‘不能’,至於原因,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
她歉然再笑。「總之,我不能結婚。即使如此,我終究是個女人,對於愛情總是有份憧憬,只是不敢碰觸而已,因為愛情的最終結果必定是婚姻,如果不能有結果,對對方總是傷害,我不能太自私,只好避免。因此……」
她抬手覆上他的臉頰,那指尖的撫觸是如此的溫柔。
「你這種戀愛對象對我來講正合適,我們可以盡情地愛,彼此沒有任何責任,我不必煩惱不能給你最後的承諾,你也不用擔心不能給我未來的歸宿,因為我們彼此都不需要,所以,如果你愛我的話,就讓我們把握剩下來不到半年的時間,好好愛一場吧……」
笑顏輕綻,她的語氣也愈來愈溫柔。
「這麼一來,在我這一生當中,至少能夠擁有一次戀愛的經驗,也就不用再羨慕那些能夠自由自在談戀愛的女人了,至於你呢,起碼在這方面,你也不會有任何遺憾了!」
最適合他們擁有的,也只有這種不能有結果的戀愛了。
她說的,他了解,也同意,可是,他可以相信她所說,這輩子真的都「不能」結婚的宣言嗎?
聿希人難以抉擇地擰眉思索。
「你啊,」關茜無奈地搖了搖頭。「你說我的生命很精采,那是因為我做事從不猶豫,任何問題一旦思考出結論來,我就馬上下定決心去做,絕不再遲疑,我懂得把握住現在這一刻,從不為了無法掌握的將來而躊躇不前。而你呢……」
她嘆了一口氣。「你說你的生命太沉悶,就是因為你思慮太多,瞻前又顧后,把時間浪費在猶豫上,於是能做的事都做不了,結果你的人生就變成一場空白了!」
幾句話猶如當頭棒喝,聿希人雙眸猛睜,若有所悟地輕輕啊了一下。
看出他已有所領悟,關茜滿意的收回撫在他臉上的柔荑,斂起笑容,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所以說,只剩下不到半年時間了,何妨丟開一切顧慮,就這麼一次,任性一點、自私一點,只問你今天想要什麼,不要考慮明天會如何,至少一次,自己親手在自己的人生畫布上揮下一筆,就算還不足以讓你體會到生命的意義,起碼也能夠讓你感受到生命的喜悅了!」
眉間是深思的摺紋,聿希人定定地凝視着她,細細咀嚼着她所說的話,良久、良久后……
「你是真的……愛我?」
「不是真的我就不會說出口。」
「不是因為我表妹的要求?」
「你認為我是那種人嗎?」
關茜問得輕聲細語,還附帶滿臉燦爛輝煌的笑,手上卻握緊了包鐵的拳頭比在他眼前,幾乎觸上他的鼻尖了,聿希人不禁瑟縮一下,馬上屈服在暴力威脅之下。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
「正確答案。」
「找明白了。」
「最好是。」
「那麼……」
「怎樣?」
「我可以吻你嗎?」
【第七章】
他的手臂佔有性地環住她的肩,她則親昵地依偎在他身畔,如膠似漆的兩人,悠閑地漫步在街道間,偶爾他俯首對她低語,偶爾她頑皮地硬扳下他的腦袋,當街大馬路的就來上一段法式熱吻。
無論任何人來看,他們都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從桃園大溪老街開始,兩個多月里,關茜和聿希人玩遍了台灣西部,不是像觀光客那樣的定點觀光,而是隨興所至,想停就停,想拐岔路就拐岔路,有時玩夠了就走人,有時一待就一整個星期,也不管是在大城鎮或鄉野間,全然依心情而定。
就在這段時間裏,兩人的感情迅速地由青澀的初戀進展至濃情蜜意的熱戀,如膠似漆、難分難捨,就差還沒上床嘿咻而已了。
然後,他們來到了台灣的最南端--
清晨,佔據客廳沙發床的關茜醒轉后,先行起床梳洗完畢,旋即發現向來習慣早起的聿希人一無動靜,於是自行進入卧室,見聿希人竟然還窩在床上,而且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她輕手輕腳來到床邊,蹲下,看他雙眼緊閉,呼吸急促,臉色格外慘白,額上冷汗涔涔。
「很痛嗎?」
聿希人睜眼,勉強勾了一下嘴角。「還好。」
關茜沒再說什麼,逕自起身倒溫開水,再到葯櫃拿止痛藥,然後回到床邊。
「來,吃藥。」
「可是……」
「你以為疼痛必須盡量忍耐,不得已時才用藥,否則會藥物成癮,或劑量須愈用愈多?」
「不是嗎?」
「恰好相反,愈是忍耐疼痛,直到痛感極至時才用藥,反而須加重劑量才壓製得住疼痛。」她把葯塞進他嘴裏,再喂他溫開水以便吞下。「這種疼痛的經驗會使病人產生焦慮,而焦慮會降低病人對疼痛的承受能力,所以藥物的使用量才會不斷的升高。」
「原來如此。」
「以後,要是疼痛次數更頻繁,就得按時服藥止痛。」說著,她到浴室去拿毛巾來為他擦拭額上的冷汗。「我想,今天就休息一天吧,你多睡一會兒,明天我們就會到東港了,農曆七月是鬼月,遠行不宜,我們就在那裏待到農曆八月,你認為如何?」
其實兩人都很清楚,這種說法只是借口,為的是要讓他停下來休息。
「好。」他輕聲同意,然後拍拍身邊的空位。「我睡的時候,陪我好嗎?」無論是走或停,只要她陪在他身邊,他就沒有更多的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