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這倒是實情,何氏深知自家女兒的性子,對此亦無言反駁,思量片刻后輕輕點了點頭,「罷了,你這番話我會向阿瑜轉述的,今日已經晚了,你且回去吧,等明日看能否回心轉意。」
這其實也就是句囫圇話,朱墨卻彷彿得了保證似的,恭敬地作了一揖,「那便有勞您了。」
他衣袂飄飄欲行,何氏卻耐不住狐疑問道:「你用藥阻礙阿瑜有孕,果真是為了她好么?」若有似無的提點着,「不是為了給別人修橋鋪路?」
朱墨聽了這好沒道理的暗示,不由啼笑皆非,「連您也這麼想?我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幹,千辛萬苦將阿瑜娶進門來,就為了折騰她一番?我圖什麼呀!」
何氏老臉微紅,都怪女兒疑神疑鬼的,把自己也給繞進去了。她倉促擺了擺手,「去罷,去罷。」
送走這位稀客,何氏便來至女兒房中,將適才的談話一五一十告知與她。
楚瑜聽完,只揉着衣被角出神。
何氏瞅着她道:「現在你該消氣了吧?原本是憐惜你身子孱弱,縱然方法欠妥了些,他也是一片好心,就這樣你還要與他繼續置氣么?」
楚瑜羞惱一併發作,「娘,他說什麼您便相信了么?我是您親生的還是他是您親生的?他要是真為我好,就不會哄騙我至今,您可不能被他三語兩語給迷惑了。」
楚蒙在一邊添油加醋,「是呀,娘,早就聽聞姓朱的賊子姦猾無比,您要是將妹妹交出去,那便是中了他的計!」
何氏白他一眼,「你知道些什麼,也敢來瞎攪和?」
可女兒不聽勸,她也沒法子,遂緊緊盯着楚瑜,「既這麼說,到明日你也不肯走了?」
楚瑜再度使出那套眼淚攻勢,雙瞳似綻開的清泉,「娘,連您也要趕我走么?」她一面哭着,一面將床頭的藍布包袱解開,裏頭是滿滿的首飾銀子,「我也不白住,這些東西都給您,就收留我幾日也不成么?」
倒是比那戲台上的戲子還會變臉了,何氏沒好氣道:「誰稀罕你的銀子,你的東西不還是楚家帶出去的東西,羊毛出在羊身上,唬誰呢?」
「是啊,我不也是您身上掉出的一塊肉么,如今女兒走投無路,可不只有投奔您來了?」楚瑜的五指緊緊黏住她,做出惟妙惟肖的女兒嬌態。
何氏發覺自家的女兒女婿全是一對怪種,且沒有一個是好拿捏的,她最終也無計可施,只能起身道:「我是管不着你了,這日子總得你自己來過,隨你怎麼折騰吧!」
楚蒙還在旁喋喋不休的出些餿主意,何氏直接提上他的耳朵,帶上門出去。
楚瑜則坐在床頭出神,有一剎那的後悔浮現心頭,但是很快就被她拋諸腦後了:若是這麼容易就被朱墨打動,那她也太好糊弄了,她也不應自輕自賤到這種程度。
何況,朱十三還沒到她面前來乖乖認錯呢,竟想讓她自發自動的回到家中去,天下哪來這樣便宜的好事——雖然是她自己不給見面的機會。
楚瑜冥思苦想了一回,本想倒頭就睡,但經了今日這種種瑣事,只覺後背痒痒的厲害,竟是得立刻洗個澡不可了。
才拉開門閂,她就被檻外立着的人影嚇了一跳,「你怎麼還沒走?」
真是奇了怪了,她明明聽見何氏吩咐人送客,怎麼這人竟有臉賴着不走。
「走了,又來了。」朱墨撞門而入,反手就將門栓給合上,一副瓮中捉鱉的架勢。
楚瑜暗暗惱恨,虧她父親年初剛請了一批武功剛強的護院,原來都是群擺設,連個弱質書生也攔不住。
她懶得理他,隨手從妝枱上取了根烏木發簪,將散亂的秀髮挽上,便欲向外行去。
朱墨執意攔在她身前,陰晴不定的看着她,「你一定不願搭理我么?」
往常他露出這副神情,楚瑜總會懼他三分,但這回她自覺佔住了理,當然不必怕他。她冷冷叱道:「讓開,我和你沒什麼可說的。」
朱墨忽然覺得幾許頭疼,「你還在為那件事生氣,是不是我解釋得不夠清楚?」
楚瑜緊緊地抿着唇,可以理解,但是不代表她會原諒。
「你難道不知道我是為了你好?咱們現在根本不適合要孩子,你年輕尚輕,朝中的局勢也還未定,我不願讓你多一分危險。」朱墨抬手覆上她鬢髮,竭力想要安撫她。
楚瑜啪的將那隻賊手打落,「說的冠冕堂皇,其實還不是為了你自己的私慾!你之所以不想要孩子,無非是怕我懷孕之後,你就不能暢快了,是么?」
這又是楚瑜一個靈機一動的想頭,在前一個想法被朱墨否決之後,她立刻想到另一個強有力的說辭,更能凸顯朱墨的自私。
她不得不佩服自己腦子靈活。
但是在接觸到朱墨玩味的眼神后,她驀地發現這個理由不是很妥當。
朱墨意味深長的看着她,饒有興緻道:「多虧你提醒了我,我還沒想到這個呢,看不出來,堂堂楚家的六小姐,居然滿腦子都是浮艷綺思,說我私心過重,我看你才成日惦記着那種事吧?」
楚瑜恨不得將他踩扁了從門縫裏踢出去,這就是跟無賴吵架的下場,總能抓住話里的一點漏洞攻訐不休。更要命的是,楚瑜還不能借題發揮,否則便有失淑女身份。
天知道,她多想像個市井潑婦那樣破口大罵——可這些婦人的丈夫也沒攔着不許她們生孩子呢!
楚瑜沉下臉,從櫃裏翻出一套乾淨裙衫搭在手裏,平板無波的道:「讓我過去,我得去凈室沐浴。」
旅途之中當然不便隨時清潔,自從回來京城,楚瑜恨不得一天洗十遍澡,好將身上的蚤虱除去:她在衡陽日日同那些災民接觸,誰知道有沒有沾染什麼髒東西。
朱墨很有君子風度的讓開道,楚瑜木着臉從他手臂邊經過,正眼也不看他一下,筆直的向連廊盡頭的凈室走去。
幸好朱墨沒有跟來,她希望朱墨識相一點兒,自己速速離去。
楚瑜泡澡的時候不喜歡有人侍奉在側,小丫頭子將木桶里注滿熱水,便知趣的出去了。楚瑜則悠哉悠哉的解下外裳,那肚兜更是輕輕一提便拽了下來,露出修長筆直的大腿和白玉豆腐似的胸脯。
慢慢淌到熱水中,楚瑜愜意的調整了下姿勢,仰靠在木桶沿上,好讓頸子更舒服一些。
但是這一抬頭不打緊,她驚恐的發現朱墨穩穩噹噹的伏在房梁之上,如一隻靈活遊走的四腳蛇。
她好容易忍下喉中的尖叫,免得將院中人吸引過來,瞪着頭頂的登徒子,「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沒多久,只比你快了一點點。」朱墨慢騰騰的沿着房梁下來,身姿輕盈,卻比壁虎和蜘蛛一類強多了。
楚瑜知道他會些功夫,卻沒想到他的功夫這樣好,難怪他遠行路上那樣安閑,幾個暗衛也似有如無一般。
楚瑜不禁冷笑道:「看不出來,衛尉大人還是一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奇人。」
「不敢當,不敢當,在下只略有些武藝傍身,免於成為刀下亡魂罷了。」朱墨裝模做樣的道。
這倒是,天底下想殺他的豈止一個兩個,楚瑜暗忖,同時注意到朱墨的視線一眼不眨落在自己胸脯之上,忙往下沉了沉,將那渾圓的邊沿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