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顯然她還不願與郁貴妃起衝突。
楚瑜雖不願攀附權貴,也只得硬着頭皮領旨,她跟着領路的宦者彎彎繞繞來到合歡殿,心裏仍然惴惴不安,郁貴妃乃皇帝寵妃,寵妃多半有些脾氣,得罪了她,也許比得罪皇后更不好受。
誰知進了合歡殿,眼前的陳設卻與她想像中大相逕庭,裏頭並非她預期中的奢靡無度,反倒佈置得十分簡樸整潔。至於郁貴妃本人,亦非她想像里的妖妃形象,端莊高華之處,比起張皇後有過之而無不及。
郁貴妃妝容淺淡,臉上只薄薄的塗了一層粉,簡單挽就的髮髻上亦只斜斜插了根翠玉簪子。在她那張樸素的面容上,一雙眼睛卻是水汪汪的,只這點就把張皇后比下去了——她看上去實在年輕得多。
郁貴妃照例讓人倒了茶來,楚瑜連忙推辭,「娘娘不必費事,臣婦方才已在皇後宮中用過了。」
「如此說來,你是瞧不上我這合歡殿裏的茶水?」郁貴妃似笑非笑剜她一眼。
楚瑜心道這一位看着溫和,話里的機鋒卻讓人招架不住,無奈之下,她只得將那杯熱茶一飲而盡,肚子都有些漲得慌。
郁貴妃這才莞爾一笑,盈盈打量着她,「果然是個美人胚子,難怪朱墨會看上你。」
這些娘娘說話是不是有模板的,怎麼都一個樣?楚瑜略覺尷尬,只得向前欠了欠身,表示附和。
郁貴妃晃着袖裏手絹,又嘆道:「可惜了,本宮原說從楚家的姑娘裏頭挑一個聘為安王正妃,你又是最好的,偏偏被朱墨先一步佔去,終究是啟兒無福。」
安王蕭啟雖素有賢名在外,但楚瑜從未起過為人繼室的念頭,更別提前頭王妃還遺下一個孩子——在這種時候,虛無縹緲的名聲就不及切身利益可貴了。
她拿不準郁貴妃是真心惋惜還是僅僅試探,只能訥訥陪着笑,「是臣婦配不上安王。」
「怎麼會?楚氏素有高潔之名,與我兒正是相得益彰,本宮倒不曾想過你會嫁給朱墨那賊子。」郁貴妃挑了挑眉。
聽到這樣直白的言語,楚瑜只覺下不來台,也許郁貴妃的品行無可挑剔,但不知怎的,和這樣的人說話,她反而覺得比和朱墨在一起更累。
至少朱墨不會時時拿這樣的話刺她。
到了晌午時分,郁貴妃還要留她用膳,楚瑜連忙推辭離去。這才多大會功夫,她已覺如坐針氈,若再陪郁貴妃吃一頓飯,她累也得累個半死。
內侍依舊領着她從原路折返回去,只是這回換了郁貴妃派遣的人手。穿過那片菡萏香飄的蓮池,楚瑜忍不住停下腳步,來的時候,但去時她想仔細看看,她從未見過這樣盛大的荷塘,以後怕是也沒機會鑒賞了。
那內侍很知趣的等待在旁,也不催促。
不知過了多久,楚瑜將心思收回,正欲跟那內侍道個歉,好繼續起行,誰知眼前撞見的卻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時,那內侍已悄悄去了。
觀其服制,並非侍衛打扮,想來亦是宮中某位主子。楚瑜略一思忖,便屈膝下去,「安王殿下。」
能隨意使喚郁貴妃宮中的宦者,自然只有貴妃所出的安王蕭啟。
蕭啟玉白的面容上笑意柔和,「你就是朱家娘子?果然生得很美。」
這已經是今天第三次有人誇她美了,楚瑜聽了很難高興起來,只剩下膩味之感,她欠了欠身,「殿下若無其他事,臣婦就先告退了。」
她對於蕭啟的態度還是很尊重的,這位殿下素來美名在外,往日修橋造渠、賑災鋪路之類的利國利民之舉做了不少,但尊敬是一回事,哪怕她沒有嫁給朱墨,楚瑜也絕沒將此人納入考慮的範疇——她並不想給人當後母。
更別提她如今已是朱墨的夫人,朱墨若知曉她與別的男人拉拉扯扯,沒準會殺了她呢!
她正欲從蕭啟身側繞過,誰知此人非但不避,反倒欺身上前,用摺扇的竹柄輕輕托起她下巴,「你嫁給朱墨,真的是心甘情願么?」
「這與殿下有何干係呢?」楚瑜耐着性子問道。
她已發覺這位殿下並不似傳聞里說的那麼好——為人輕佻就是一種極大的罪過。
蕭啟輕輕啟齒笑道,「若我答應助你和離呢?誰也不願自己的婚事被人操縱,本王願意成全你。」
楚瑜面上凝住。
不遠處忽有一個清冷的聲音傳入耳中,「阿瑜,你怎麼還不過來?」
這是朱墨的聲音,楚瑜不知怎的,心裏意外的倒鬆了口氣,她匆匆向蕭啟施了一禮,小跑着向朱墨趕去。
「怎麼現在才出來?」朱墨牽起她的手責備道,目光警惕的向湖邊望去——那人已經施施然走了。
楚瑜驀然有些心虛之感,儘管她並沒做對不起朱墨的事,低聲解釋道:「方才險些走迷了路,多虧遇見安王殿下。」
朱墨面上掠過一絲不快,好在沒有追問,只道:「以後別再這麼不小心了。」
楚瑜輕輕點頭,心裏仍舊劇烈跳動着,方才與蕭啟交談雖不多,她直覺此人十分危險,可他提出的條件卻是極誘人的:也許他真的有法子幫楚瑜和離,但他想要的又是什麼呢?楚瑜固然渴望自由,可她更怕出了狼窩又入虎穴。說也奇怪,明明兩人的名聲有目共睹,給她的感覺卻是截然相反的,至少朱墨還從未對她說過這樣煽惑又富有威脅性的話。
她思潮翻湧之下,也未意識到朱墨捉住她的手緊緊不放,手心裏都快擠出紅痕來。
朱墨緊緊地抿着唇,腳步飛快,楚瑜則低眸跟在他身側,一言不發,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
景清帝站在御花園的西北角,遠遠地望着這奇特的一對,不禁笑道:「沒想到朱墨這小子也有動氣的時候。」
「是人總有七情六慾,衛尉大人也不是聖人。」身旁的老太監虛心說道,一面不自覺的向那處望去,贊道:「朱大人和楚夫人可真是一雙璧人。」
「相貌不消說是登對,可朕瞧着,朱墨以後要走的路還長着呢。」景清帝目光凝練,以一種緩慢而富有智慧的語調說道。
老太監摸不清這位陛下是何意思,正欲細問,就見景清帝面上已重回平靜,意態懶散的道:「起風了,扶朕回宮吧。」
老太監忙上前攙扶住他。
一直到被拽上馬車,楚瑜才覺出朱墨的態度異常粗魯,白皙的手腕都被掐紅了。她揉着酸痛的腕部,皺眉抱怨道:「你失心瘋了嗎?」
須知楚瑜最珍視的就是這一身賽雪肌膚,從前在家中還時常用花汁子養護,被朱墨這麼一弄,淤痕不知幾日才能消退呢。
朱墨以前對她客客氣氣的,也沒這樣不知輕重,楚瑜正要問問他出了什麼毛病,忽覺兩片嘴唇緊貼上來,緊接着是男人粗重而灼熱的呼吸。
楚瑜一下子便懵了,第一反應是她被人佔了便宜,也沒想到她和朱墨已有夫妻之名。
藏青的車簾已被放下,外頭瞧不見裏間,男人的胳膊肘抵在車壁上,肆無忌憚的親吻着她。
楚瑜柔嫩的唇瓣被人吮得生疼,心底的怒火漸漸蔓延上來,不假思索的一掌揮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