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章
管事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看了眼沈秋容,沈秋容好整以暇地給他使了個顏色,他自恃有靠山,再者鄭氏一死這府里也算改天換地,因此並不很怕沈嘉魚,於是躬身道:「三娘子,這是家主親口要的東西,郎君特地命奴送來給兄長的。」
沈秋容眨了眨眼,含笑拱火,語含深意:「三娘,你應當知道大伯要迎娶公主的事兒吧?這金雁也不是給你們用的,而是要送去給公主的……」
她說完往沈嘉魚那邊一打量,見她形容憔悴,人也瘦了一圈,沈秋容難免有幾分幸災樂禍,她受家資所限,衣食住行樣樣差沈嘉魚好幾籌,好在風水輪流轉,現在沈嘉魚怕也再難風光了。
她心裏暗喜,臉上卻分毫不露,只堆出滿面為難:「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可長輩的事咱們如何能做的了主?聽說大伯過幾日就要把白燈籠扯下來了,我們做小輩兒的也是渭南得緊,要不……你把這金雁給大伯拿過去?」
任沈秋容有千般萬般的道理,可沈嘉魚壓根就不是那能講理的人,她搶過金雁狠狠往地上一摜,青磚地都似乎震了震,她還不解氣似的,重重往金雁上踹了兩腳:「你少廢話,等頭七一過,你們就是把府里裝扮成楚館我都無二話,但今日就是不行,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沈秋容嚇得花容失色,好久沒見這混世魔王鬧事,還以為她改了脾性呢。她身後的管事護主,見自家娘子被嚇得面色發白,面露不忿,正想開口,廊下忽有人傳話:「娘子,晏大都督來祭拜夫人了,他請您過去一趟。」
這下輪到沈嘉魚面色微僵,沈秋容卻面露喜色,亟不可待地提着裙擺下了石階,也不管那被摔在地上的金雁了:「晏大都督來了?咱們快去招待吧,可不能被人說失了禮數。」
沈嘉魚聽到晏大都督的名號,不覺怔了怔,下意識地就想拒絕,但母親臨終之前特地叮囑過,所以晏歸瀾她怎麼著也得見。
沈嘉魚抬手抹了把臉,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確定沒什麼問題了,才一言不發地踢開那礙眼的金雁,跟在興沖沖的沈秋容身後去了正院。
正院裏東側首坐着一個身形挺拔頎長的男子,一半隱沒在陰影里,相貌暫且看不分明不明,他身穿金紫色團花紋圓領襕袍衫,雍容之餘頗見神秘,聽到有人過來才微微側了側頭,目光匆匆從沈秋容面上掠過,停駐在沈嘉魚臉上,薄唇微彎,帶着天然的散漫矜貴。
「表妹,好久不見。」
論樣貌,晏歸瀾是難言的耀目生輝,烏髮如瀑,姿容昳麗,瞳深似水,唇如新月,便是不笑的時候也天然帶了三分笑意,一垂首,一偏頭,萬般風流便在眼底流轉,聽說還有宗室公主因為看他看的太痴,不慎落入太液湖裏。
沈家男丁大都生的好相貌,但跟晏歸瀾一比,也只有自慚形穢的份兒了。
沈秋容見他如此風采,眼光更亮,上前裊裊娜娜地行了個禮,也不尊呼郎君,只親昵道:「表兄。」
晏歸瀾隨意點了點頭,打量了沈嘉魚幾眼,唇角一挑,神情不明,不過他很快斂了神色,如常問候:「表妹可還好。」
跟他的重重尷尬湧入心頭,沈嘉魚也斷沒想到和他居然是在母親去世之後再見,心裏那個彆扭難受無以言表,反應了半晌才道:「多謝表……兄掛心,不知表兄前來所為何事?」
天知道她這聲表兄叫的有多費勁,一年多前她就是被這幅過分俊美的皮囊迷了心竅,邊叫着人家‘大美人’邊上前調戲之……接下來的事簡直不堪回首,沒想到時隔一年兩人居然在這種靈堂上重新相逢。
她對着他難免心虛,想着想着抬頭覷了眼晏歸瀾的神色,無數次在心裏暗自祈禱他記性不好把原來的事兒忘了,她心裏存了僥倖,目前晏歸瀾待她還算正常……說不定是真不打算追究那事了。
此時下人端了熱漿上來,晏歸瀾淡淡掃去一眼,沒有接過杯盞,反而站起身來撣了撣衣領:「夫人身子不適,不能出門,請託我來此祭拜沈夫人,表妹帶我去靈堂吧。」
提起母親,沈嘉魚白凈的小臉瞬間暗淡下來,一雙水潤剔透的琉璃眸子也了無神采,跟失怙相比,見到晏歸瀾的尷尬也沒那麼鮮明了。
她懨懨地點頭:「表兄跟我來吧。」
晏歸瀾見那向來神采飛揚的臉上頭回沒了精神,不覺挑了挑眉,這張臉嬉皮笑臉弔兒郎當不奇怪,但無精打采就格外違和,他靜默片刻,平淡道了句:「節哀。」
沈嘉魚不知有沒有在聽,聞言又胡亂點了點頭,等到出了門兒,被院裏的冷風一刮,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姨母身體不適?可當緊?」
晏歸瀾點了點頭:「已叫來國手診治過了,只是動了怒傷及自身,並無大礙。」
沈嘉魚神情陰鬱地嘆了口氣:「那就好,我如今身上帶重孝,不好衝撞,等過幾日再去探望姨母。」
她說完又垮下臉,背着手,無精打采地帶着路。一邊沈秋容早已不甘寂寞,搶了幾步在晏歸瀾身邊站定,含羞帶笑遞過來一個眼波:「我是嘉魚的堂姐,表兄若不嫌棄,喚我一聲二娘子便可,細算下來,咱們雖是親戚,我卻沒見過表兄幾次,以後還得多多來往才顯得親近。」
沈秋容笑着說了幾個自以為有趣的事兒,着重凸顯自己的心靈手巧貌美如花,晏歸瀾一概不接話,只負手往前不緊不慢地踱着,以他的身份,也確實沒必要把沈秋容放在眼裏。
她能見這位拐着彎的表兄的機會不多,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了。沈秋容不甘心地皺了皺眉,忽的腳下一崴,身子就踉踉蹌蹌地往晏歸瀾懷裏撞去。
可惜她終究不能如願了,沈嘉魚的手突然從斜刺里伸出來,穩穩地扶住她,她厭煩的不行:「堂姐,下回走路記得看路,四處亂看的話眼裏容易長針。」
沈秋容又羞又氣,一把拍開她的手:「你……」
沈嘉魚扯住她的手臂,拉着她退後幾步,冷着臉警告道:「你給我老實點,不準在我娘停靈的時候鬧出什麼難堪事。」要是別的時候她才不管,但這幾天說什麼都不行!
沈秋容心思被她點名,麵皮有些發漲,忍不住諷刺道:「你這時候知道這是難堪事了,你敢說你沒對晏大都督做過下作事兒?我不過是跟你學了幾手罷了,你居然好意思來說我!」
沈嘉魚從小到大都是家裏的大王,長輩小輩都讓她幾分,因此才不怕沈秋容,聞言冷笑着撇了撇嘴,理所當然地道:「原來的事我都知錯了,再說你明知道我丟了人,幹嘛還要學着我丟第二回人?我是我,你是你,我就是好意思罵你了,有本事你咬我啊。」
沈秋容給這番歪理驚的目瞪口呆,晏歸瀾走在前面聽到了一耳朵,嘴角不由一揚。
她說完晃了晃白嫩嫩的拳頭,衝著沈秋容呲了呲兩顆小虎牙:「再讓我看見你不老實,別怪我不客氣!」
沈秋容小時候沒少被她捶過,知道她說動手就動手,唬的退後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