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5 望星
這種時候,這些天工的一舉一動都必有深意。
黃桅提出比試就很奇怪了,其實還有點以大欺小的嫌疑。
然後連天青不僅不阻止,還推波助瀾……
他們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許問心裏泛起了很多想法,若有所思。
黃桅指定的材料在他們過來的地方,所以現在他們要原路返回。
將要離開七劫碑的時候,許問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它無遮無擋地佇立於天地之間,倒影映於湖中,好像此時此地,除了它別無他物。
數千年工匠的歷史、手工業的巔峰與將亡。
“稍等一下。”他突然在七劫碑旁邊看見一個人,對黃桅說道。
話說出口的時候,他就知道黃桅不會拒絕。果然,黃桅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許問看見的是老黑,帶他們上山的那位工匠。
老黑的言談舉止跟他在這裏看見的其他人差不太多,但許問總覺得他有些不同,尤其是他研究的方向……
此時他正站在另一個人身邊,那人高高瘦瘦,一頭長發沒有束起,非常飄逸。
這人他沒有見過不認識,但擺在他們身邊架子上的那個東西他可是認識的……
那東西呈圓柱形,一頭大一頭小,大頭指向天空——分明就是一架望遠鏡!
老黑家世世代代研究的都是時間,製作各種計時方式。而時間與季節、星象等等事物密切相關,他之前在路上也跟許問他們說過,他來五老山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它高,離星空夠近,可以更好地觀星。
這樣一想,他們在這裏設置一架巨型望遠鏡,似乎並不是不可理解的事情,只是這東西確實跟這裏的氛圍有點格格不入,引起了許問的好奇,他突然很想過去跟他們說說話。
許問到達附近,聽見那個長發高瘦的人士正在跟老黑說話,聲音裏帶笑,很高興的樣子。
“你也可以看看,這個鏡頭是我專門托關係在內物閣訂做的,他們很花了點工夫才做出來。你可以看看,倍數非常高,可以看到很遠。有些東西放在眼前,自然不言自明了。”
老黑連連點頭,照着他的指示,把眼睛湊到望遠鏡旁邊,彎腰下去看。
長發人一邊給他調試,一邊教他怎麼在內部自己調。
沒一會兒,老黑就發出一聲輕輕的低呼,聲音又驚又喜。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個……”他輕聲嘀咕了幾句,頭也不抬,整個人彷彿已經沉迷了進去。
長發人微微而笑,站在他旁邊,也抬着頭望着天空。
現在的天色比許問他們剛到這裏的時候暗了一些,天邊出現了幾顆星子,並不明亮。
長發人並不介意,仍然凝望着那邊,彷彿在他目光之內,整片星空皆在眼前。
許問突然站定了腳步,他有點不太想上前了。
只是看着這人的表情,他就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很多東西不需要再問也能理解。
許問轉身往回走,背後又傳來了兩人的聲音。
這裏的星辰排布跟另一個世界是差不多,這個望遠鏡倍數其實還是有限,最多只能看到太陽系的範圍。
老黑問太陽之外是什麼情況,長發人有些知道,又有些不太清楚,就着自己的理解給他解釋。
老黑似懂非懂,問有沒有辦法可以觀測到。長發人搖頭,說現在這已經是極限,想要看到更遠,只能等技術進一步發展進步。
許問腳步沒停,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他回到黃桅面前,發現他身邊又多了幾個人。
連林林他們上來的時候走的不是山腹小道,而是另一條路。現在他們看見神像和石窟,也想跟着一起去看看。
許問當然不會拒絕,於是兩個大人和兩個孩子一起跟在了他們的後面。
兩個孩子非常興奮,跑跑跳跳,幾乎每個石窟都想進去看看。
這拖慢了許問他們的腳步,但正是許問需要的。
他也跟着看了更多的石窟,欣賞了更多的頂級作品,還遇見了不少人。
上來的時候他們遇到的不多,現在走得細了,發現石窟里其實還有很多人,工蟻一樣忙忙碌碌,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
他們年紀不同,身材形貌不同,擅長的門類也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驚人的專註。明明知道有外人來了,但頭也不回,眼睛也不移一下,眼中彷彿只有自己的工作與作品,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這也正常,他們都到這裏來了,所為的不過是踐行自己的“道”,除了這個,還有什麼值得關注的?
不過,他們的作品也確實精彩,幾乎每一件都堪稱驚世之作,放到許問的時代可以放到某家博物館作為鎮館之寶的水平。
但令人感嘆的是,這些創作者沒一個是奔着傳世而去的。
他們都接受了血曼教的說法,認為末日將至,他們所要做的,只是在末日降臨前“抓緊時間”而已。
也許正是因為抱着這樣的想法,他們才能達到這樣的境界與水平吧。
單就這些作品來說,已經不遜於真正的天工之作了。
石窟里並不安靜,各種各樣的聲音在山腹中間迴響,敲敲打打,割割鋸鋸。
這聲音放在很多普通人耳朵里是噪音,但走在這山道中間的人,哪個不是對它習以為常,甚至覺得它美妙動聽?
走進一處石窟,聲音突然變小了,這裏一片安靜,跟沒有人一樣。
是已經完工了?
許問好奇地第一個走了進去,先是一眼看見了擺在中間的一段木頭,接着看見了坐在旁邊,凝視着那段木頭的人。
他非常熟悉的臉,卻是完全不熟悉的人。
許問的腳步頓住,表情也微微起了變化。
兩個孩子跟着進來,他們全程都很興奮,唧唧呱呱地討論,看見這人,他們的聲音陡然停住,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那人抬頭,目光掃過許問,落在兩個孩子的臉上。
但只一瞬間,他就移開了視線,重新看向那段木頭,從頭到尾,他都表現得非常淡然,好像面前站着的,只是幾個陌生人,不是可以傳承自己血脈的子女,也不是一直追着想要破壞他們計劃的敵人。
這人當然就是郭.平,跟郭安長得一模一樣,但至少是現在,沒人會認錯他們兩個人。
“郭安已經死了,這件事,你知道嗎?”許問深吸口氣,問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