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蒼老
當天晚上,我們三人喝了一瓶白酒,還喝光了渣哥珍藏的俄羅斯黑啤,何磊有些醉了,一張成熟的面頰上也佈滿了酡紅,秦筱瀾依偎在他的肩膀上,眯縫着眼睛,像是睡著了一般,但偶爾還能插上一兩句嘴。
“依我看,你回老家去發展,還不如留在這裏,起碼公司開到現在,也積累了不少的人脈,改行做點別的生意,這邊的機遇還是很多的,而且收入也很豐厚。”
何磊淡淡地說著,他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做生意過日子都是精打細算的,很高興他能與秦筱瀾相識,這個丫頭跟我共同成長在北方小城,家境殷實,樂觀活潑,大學畢業之後就來到南方工作,後期也沒有打算回北方發展。
我想了想說:“這邊的發展機遇的確很多,但我現在覺得有些累了,你可能會說,年輕人苦點累點是很正常的,也的確是這樣,我這人不怕吃苦,工廠車間的活我也能幹,主要是離家太遠,我怕時間長了連故鄉在哪都不知道了。”
我長嘆一口氣,捏着易拉罐啤酒,仰起頭灌了一大口說:“在南方這邊打拚,辛苦一些是很正常的,不管是打工還是開服裝店,不肯吃苦就賺不到錢,當你付出努力了,拼了命的想成功,命運又跟你開一段撕心裂肺的玩笑,一夜之間,公司倒閉,服裝滯銷,人生的大起大落正是如此,沒有什麼能比付出之後,又匆然失去的更感到悲哀了。”
秦筱瀾閉着眼睛,低聲呢喃着:“你就是太想成功了,這樣會陷得太深。”
“是呀…”
何磊看着我說:“你沒覺得嗎,當你特別認真的去做一件事的時候,這樣反而不容易成功,正是那些你不刻意的,不絞盡腦汁的,不苦思冥想的事情,在你還沒發現它的時候,便會在角落裏悄悄的成長,待到開花結果之時,總是能帶給你無限的驚喜。”
我苦笑道:“這不一樣呀,經營一家公司,還有那麼多分店,當然要苦思冥想,絞盡腦汁的去做好每一件事了,這次的服裝危機不止波及到了咱們這一家公司,一些小的店鋪和小公司也都紛紛倒閉了,是我們沒有提前做好危機來臨前的準備,當這種事真的發生在咱們身上的時候,又束手無策,兩眼干瞪。”
何磊把秦筱瀾扶到沙發上躺下,又點了支煙說:“誰也無法預判這件事,咱們公司總體來說還是很不錯的,人才也有很多,像蕭晴和段蕊,雪瑤和劉強,這些人都是一些尖端的人才,對服裝設計和財務經營管理都很有見解,在市場開發方面也做了很多的貢獻,誰也不知道明天將發生什麼,就像地震來臨之前一樣,我們不能百分之百的確定。”
他吐了口煙,繼續說道:“如果大家都知道今天晚上要地震了,要發生海嘯了,那誰也不會待在屋子裏等死,命是金貴的,反過來說,我們開公司也是一樣,我們不知道服裝危機會波及到這座城市乃至全國,如果店家們都預判到了明天的損失,那今天便會降價甩賣,不會讓服裝積壓在庫存當中。”
我長嘆一口氣,笑了笑說:“事已至此,我不會怪罪任何人,是自己沒有做生意的頭腦,當初就不該拉何立強入伙,也不該邁太大的步子,省外的分店開了四家,前期就投了不少錢,半年中也盈利了很多,但這次危機來臨的時候,僅僅一個星期,就把這半年的收入全部賠光了,就連老店都未能倖免。”
我用手捏着易拉罐的周圍,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揉了揉有些乾澀的雙眼,看着何磊說:“明天我再開業最後一天,庫存的服裝也退不回去了,紐約那邊前幾天還給我發了一封郵件,問我為什麼還不進貨,又附帶了很多花哨的樣板服,真是一言難盡,當初我和筱瀾去美國尋找供應商的時候,還信心滿滿,覺得自己以後會在服裝行業上大展拳腳,短短半年時間,就搞成了這個樣子,哎…”
“你也別太鑽牛角尖了,做生意不就是這樣嘛。”
何磊瞥了我一眼,把手中的煙頭掐滅,靠在椅背上說:“誰也不能保證年年都賺的盆滿缽滿,聰明人看穿了其中的道理,當危機來臨的時候,便及時止損,降價傾銷,千萬不能積壓庫存,我們當時太大意了,以為消費者對我們的服裝不感興趣,或者對時尚的界定有所改變,就去花心思設計新的服裝,又找工廠進行加工,批量生產之後才發現,即使設計出來的服裝有多麼精美,多麼漂亮,但依然無人問津。”
他回過頭,看着熟睡中的秦筱瀾說:“怪就怪我們膽子太大,卻又無法承受那龐大的經濟損失,如果資金鏈不斷裂,有充足的資金供我們去維持,捱過這次危機對我們的迫害,我相信金屋留情服裝公司,還是很有未來的。”
何磊的這番話讓我想到了杜宸宇,他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慷慨地拿出伍佰萬元,讓我度過這次危機,卻又說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來,我絕不能收下這筆錢,因為這不屬於我,金屋留情服裝公司剛剛成立的時候,我就是靠第一批服裝打開了市場,雖然有些倉促,但也正是這些服裝,才能讓我走到今天,杜宸宇已經做得仁至義盡了,我沒有理由去花他的錢。
我喝得搖搖晃晃,口齒不清,何磊還好,凌晨一點半,我們的酒局終於散了,何磊扶着睡眼惺忪的秦筱瀾離開了,我一個人躺在沙發上,卻睡意全無,腦海中不時浮現公司的面貌和那些已經離去的同事,多麼凄涼呀,這個沒有溫度的空房間,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就連空氣也變得讓人窒息。
我翻了個身,聽着牆壁上噠噠噠的鐘錶聲,雖然喝了很多酒,卻不覺得睏倦,連身上的酸痛感都消失了,我徑直傻笑着,眼裏閃爍着淚花,捂着自己的胸口,哭得像一個遠方的孩子,一切都沒了,我所付出的,努力的,為之拼搏奮鬥的事業,在恍惚中,都煙消雲散了,真是一個莫大的玩笑,我該何去何從呢?我未來的路該怎樣去規劃呢?
我想到了孫凱,這個提前返鄉的青年,養殖業是很辛苦的,他不怕臟,不怕累,夢曦給他生了個女兒,取名叫孫曉曉,我還象徵性地發了三千塊錢的紅包,孫凱埋怨我說:“你現在的生活也不容易,紅包就免了吧,如果想看看我女兒,就早點回來,那邊已經沒人陪你了,自己不要太孤獨。”
孤獨和夢想一樣都不現實,就像我剛來到這座城市,被騙過房租,丟過手機,跟人打過架,還捐贈過東西,獻過血,時間再每一份每一秒中流逝,你今天做過什麼,在一瞬間之後,都會變成過去,變成你腦海中的記憶。
你心裏有燈,眼裏有光,就不怕黑暗的來臨,記得席慕蓉說過一句很溫暖的話:喜歡出發,喜歡離開,喜歡一生都有夢想。
我很討厭跟別人去談論夢想,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是抓不到的,當夢想破碎的時候,你又無比失望,《北京愛情故事》中,林夏說的一段話特別有深意:我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切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但我明白我們都長大了,儘管這成長之痛銘心刻骨,但我們卻無法拒絕只能正視,這座城市見證着我們這一段故事,它見證着如小猛般跌倒,如肥四般的成功,如吳魏般的逝去,如吳狄般的擁有,更見證着程峰和我們這些朋友的共同成長。
再見了,那些讓我感動讓我心碎的故事,再見了過去,再見了曾經,再見了青春。
每每想到這段話,我都特別傷感,時間悄無聲息地在你身邊溜走,你想緊緊地攥在手心裏,卻如果攥了一把干沙,越是用力,流逝的就越快,我們從青春走過,卻無法真正地去體會年輕的美好,也從未與那些你厭惡的曾經握手言和。
凌晨三點多,我終於沉睡過去,一些支離破碎的夢境支配着我的大腦,還有一張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在我眼前縈繞,趕不走就只能勉強接受,我甚至夢到了孫凱的父親和已經遠去的王苓,這座城市帶給我太多心酸的記憶,當然,也有那些一瞬即逝的美好。
鬧鐘響起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剛剛睡着,這是早晨六點半的鬧鈴,總共設置成了三個時間段,一個是六點半,一個是六點四十,還有一個是七點鐘的,我只想在這半個小時內,彌補一下睡眠的缺失。
關掉鬧鐘,我用被子蒙住頭,屋子的溫度很低,我前段時間買了個電褥子,鋪在沙發上,渣哥走之前讓我到他的卧室去睡,但我還是感覺窩在沙發上比較舒服。
鬧鐘又響了,我百般不願地坐起身,皺着眉頭呢喃道:“真他媽吵。”
來到廚房,把昨天吃剩下的大米飯熬成了粥,又把剩菜熱了一下,簡單的吃了一口,便來到衛生間洗漱,瞥了鏡子一眼,見鏡面上折射出一個非常陌生的面孔,我嚇得後退了一步,待思維清晰之時,我又慢慢走到鏡子前,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天呀,我怎麼老成這個德行了,兩鬢之間竟然長了許多白頭髮,低垂的眼袋又灰又黑,像兩隻雞蛋一樣,眼角周圍掛着兩道淺淺的皺紋,皮膚髮黃,眼大無神,真的是一夜之間就蒼老了,我一邊刷牙,一邊盯着鏡子裏的自己,一陣陣乾嘔,嗆出我很多眼淚,真該戒酒戒煙了,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事業還沒成功,倒是把自己的身體給拖垮了。
穿衣出門,鑽進車裏,距離這個公寓不遠有一家圖文公司,我要到那裏去打印一張出兌廣告單,店鋪每開業一天,就要損失一天的錢,倒不如早點兌出去,也省的自己操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