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詭異
七月二十七,辛酉日。
自河陽鎮決戰以來第三日,黃克瓚才在周七指揮下完成一系列表演,如贖回陣亡者屍首,火化,集中安葬等等之類。
區區反賊頭目都那麼義正言辭提議了,你堂堂國朝協理京營戎政的兵部尚書大司馬黃克瓚總不能不近人情。
這日清晨,周七巡視營外塹壕挖掘進度,麾下總管王晉儒來做報告:“至尊,今日各處統計只有三千四百三十三人,夜中又有四百七十一人逃脫,奔回北岸。”
王晉儒是獲鹿縣典史,獲鹿縣小到科房書吏再到三班衙役,上到童生、秀才、舉人、皆隨混元教壯大而擔任要職。
他本是個年輕的秀才,家業貧寒就放棄不切實際的科舉,因而早早入仕。
因務實,也因年輕學習能力、適應能力強,也因為典史這個職務與徵兵、兵科相關,因而成長迅速,被周七委任為學員軍行營總管。
治癒好的皇明傷兵並未編入學員軍,也不可能編入衛隊,再缺人,也不可能把這些皇明傷兵編入補充。
沒別的原因,就一句話:憑什麼。
學員軍里的學員是控制區域內各級祭師遊說舉薦而來的,人公衛隊更是各軍中選拔來的勇士,前程光明極有榮耀,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進入的。
前日之戰,參戰四個營陣亡不足百人,哪裏需要補充兵員?
治癒皇明傷兵,不過是缺少苦工建造、加固工事,同時學員兵學習手術時缺乏練習材料。
傷兵治癒后,許多人懼怕軍法處置牽連家人,又或者本身就是皇明世襲武官家族出身,常在夜中逃遁。
周七眼睜睜看着這些人逃亡也不加干預,這些人重傷兵員完完整整逃回去,能達到許多自己期望的效果。
又不缺這數千勞力,跑就跑吧,跑回去的越多,黃克瓚的麻煩就越多。
打仗就這樣,敗方有太多的麻煩。
黃克瓚別說糾集部隊再發起一輪攻勢,現在他能把軍隊安安穩穩紮在定興一線就已經很困難了。
明明重傷將死的將士,按理來說死定了的將士,現在傷勢痊癒逃了回來。
而那些輕傷被俘的卻跟着健全俘虜一起回到北岸,這兩三日裏已陸續病故三分之一,餘下的躺在傷兵營里等死。
重傷等死的傷員被賊軍治好了,為國盡忠撤回來的輕傷員卻先後病故。
兩相對比,集結在北岸、上游易水南岸的皇明大軍產生了某種令黃克瓚想不明白的沉默。
總不能把逃回來的痊癒傷員全殺了,又或者全都囚禁起來。
這麼詭異的事情發生的眼前軍中,軍心因此引發難以預測的變化,這讓黃克瓚如何在奏疏中上報?
難道就說賊軍放歸俘虜,還用妖術治癒了重傷員,放任痊癒的傷員自行逃歸本陣?
恐怕這奏疏送上去,先會治自己一個妖言惑眾之罪。
哪怕朝廷各方面相信他說的是真的,但也不能容忍這種真實的信息流傳散播。
賊軍放任俘虜、治癒的兵員返回北岸,本就擾的軍心混亂……最為關鍵的是當日南岸大軍崩潰的有些快,為渡河抵達北岸,可以說是丟盔棄甲,能保持軍械撤到北岸的已經能算是遇潰不亂的精銳了。
盔甲、刀槍等尋常輕便軍器都遺失了絕大部分,更別是沉重不易攜帶的大小火炮。
幾乎渡河的火炮,就沒有撤回北岸的。
火炮優勢,僅僅一戰就喪失乾淨,現在除了后運來的紅夷大炮,二百餘門將軍炮。
失去火炮優勢,以現在崇尚火力學說的皇明大軍,尤其是京營部隊來說絕對是災難性的。
十分依賴火器的皇明大軍,火器程度越高,離開火藥后的戰鬥力、士氣下降就越嚴重。
賊將可以呼風喚雨,還可以御使雷電,與這樣的人為敵,這對火器部隊來說是災難。
風、雨、雷電,對火器的干擾都是致命的。
軍士普遍怠戰渾無戰意,將領也是存有畏戰之心。
大同總兵李懷信,宣府總兵張安可都是經年宿將,從戎四十餘載,軍中屢歷深厚履任各鎮,現在各鎮總兵、參將勉強能算是以往舊部。這兩個最能打的……起碼麾下最能打的兩位總兵齊齊陣亡,現在誰還敢打?
黃克瓚焦頭爛額,周七也不願過度刺激。
自己始終的目標不是殲滅多少皇明有生力量,也不是佔據多少土地,又或者搶多少錢。
自己的戰略目標很簡單,就是掐住天津漕運,不使南方海運來的錢糧補給北京,不使宣大軍回血,保持宣大軍的飢餓狀態。
守衛河陽,擋住黃克瓚的大軍,就是為了服務這一戰略。
只要拖住黃克瓚大軍,不管是廝殺也好,還是兩軍在陣前打牌打麻將,只要拖住就好。
過度削弱皇明京營集群也沒什麼好處,等自己收縮拳頭后,還要指望皇明糾集大軍去掃滅徐鴻儒的白蓮教。
過度強大的皇明大軍是不利於己方的,放任生長的紅巾軍也是不符合自己利益的。
引導紅巾軍屠滅孔府,紅巾軍已經無法與皇明大軍議和。紅巾軍攻滅魯王府、衡王府,出於戰略需求,文官主導的朝廷或許會招安議和,文官不會在意被滅的宗藩血仇。
可孟府、孔府接連被紅巾軍焚毀抄滅,這仇可就大了,任何一個文官主政都不存在退步、緩和彼此矛盾的餘地。
所以不需要顧慮紅巾軍招安的可能性,自己只要收縮拳頭,放開通道。
皇明大軍肯定會糾集一切力量,從四面八方進圍山東。
搶了魯王府、衡王府、孔府的紅巾軍是真的很有錢,只要各路官軍打勝仗,繳獲自然是源源不絕的,這足以彌補軍費不足、犒賞不足等一系列問題。
因而,沒必要過度削弱皇明大軍。
戰略需求不同,現在只是每到殲滅其有生力量的時候。
這種情況下,河陽戰場出現了詭異的一幕,黃克瓚及麾下將領當瞎子彷彿沒看到,也管不住。
只要北岸還活着的傷兵,都會想辦法往南岸跑,南岸賊軍就在塹壕里佈置符水予以救治。
不管是留在南岸當苦力開挖防禦工事,還是再跑回北岸,悉聽尊便不做阻撓。
戰爭到了這步田地還怎麼打?
驅趕這樣的士兵去南岸作戰,鬼知道戰事會朝着怎樣詭異的方向發展。
乘着局勢還可控,黃克瓚只能將未參戰的京營總兵徐永胤部帶着三十多門紅夷大炮南下霸州,支撐天津戰場。
避免徐永胤部也被這詭異的戰場氣氛感染,徹底失去戰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