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無我
莫刑今天發現了一件神奇的事。那就是,凡是段鏡辭所解說的事情,必然都是一語中的。
段鏡辭剛剛才說完“遺妖要是發起瘋來,破壞力也是不容小覷”這句話,他就眼睜睜地看着那遺妖從土地之中拔出自己的身體,揚起粗壯的尾巴向著大雄寶殿這邊猛然一掃,雖然只是尾尖碰到了建築,但半座大雄寶殿都被它破壞坍塌,還剩下一半建築搖搖欲墜,殿內的佛祖像怕是已經埋在廢墟之中了。
“你他娘的,能不能別再說話了?!”莫刑膽戰心驚地從房尖兒之後惺惺地探出腦袋,白了段鏡辭一眼。
“……”
段鏡辭撇了撇嘴,繼續將目光放到眼前的局勢上。繼空寺弟子以各自神通與這群妖狼相搏鬥着,場地之間金光煌煌,就像是逢年過節人們燃放的禮花。空中的嚴無涯正一巴掌一個將方氏父子按到地面之上,砸出了兩個碩大的坑,而寺廟高高聳立的牆壁上,幾隻郊狼正死死扼着東監閣弟子的脖頸,隨時準備割斷喉嚨。
他又望向若塵。若塵正在星河大師的身後,雖然焦慮但無計可施。
“只是來伏妖大法辯會湊個熱鬧,就看了這麼一出大戲,還真是省了去戲班的銀兩。”莫刑抑揚頓挫地調侃着。他二人趴在只剩下半截兒的房頂上觀望着,此時此刻只有他二人置身事外。
被嚴無涯死死按在地面上的方氏父子掙扎着想要站起身來,然而嚴無涯卻絲毫不打算給他們任何可以反制的機會。
只見他站起身來,將方篤踏在腳下,從方篤手中奪下一把劍,握在手裏,劍尖兒指着方崇的鼻子,道:“方閣主,沒有了毒火,就相當於繼空寺沒有了大陣,你們是不可能打過我的。”
他將劍尖兒向下挪去,指着方崇的胸口,道:“我是應該讓你現在立即去死,還是暫時留你一條命,讓你看看你二兒子是怎麼死的,然後在送你陪他一起上路?”他獰笑了起來,那表情幾近癲狂,讓人看着着實後背發涼。
“嚴無涯……你要殺要剮,沖我來便是,放了我兒子!”
“不行啊。你當著我的面殺了我的兩個家人,我也得當著你的面,殺死你的兩個家人,你說是不是?”他蹲了下來,故意嘲諷道,“哎呀,可惜你妻子死的早,不然今天我連你妻子也殺了,你就知道妻離子散的感覺了。”
說罷他抬起手中的劍,對着方崇的左肩胸膛之上狠狠刺了下去,方崇痛得大叫一聲,身體被釘在了地面之上僵硬動彈不得,只能看着嚴無涯從方篤手中奪下另一把劍,抵着方篤的胸膛。
“不……”
方崇從喉嚨里艱難地吐出一個字來。讓嚴無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即將手起劍落的那一瞬間,只見一陣綠色的火焰以排山倒海之勢迅速蔓延開來,嚴無涯只覺大事不好,立刻丟下手中的劍,縱身一躍躍上牆頭。
那方崇雖然被死死地釘在地上,但雙手之中卻騰地升起咆哮的火焰,四散蔓延
“方崇……這是幹嘛?!”莫刑着實被驚得目瞪口呆。待轉頭望向四周牆壁的時候,只見牆壁上被挾持的人質已經都被割斷了喉嚨,腥紅四濺,一命嗚呼。鮮血滿地,慘不忍睹,眼前的場面簡直就是修羅場。
“爹!!!你瘋了!!!”方篤原本已經沒什麼力氣,但見到這個場面不禁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喊,“我死了便是死了,那些師弟……他們……他……”方篤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牆頭之上的屍體一個個從牆頭墜下,掉進了火海,竄起了一陣漫天大火。
不明方丈萬萬沒想到方崇竟然置門下弟子性命於不顧,不禁念叨:“阿彌陀佛……”隨後他也立即揚聲道:“繼空寺!菩提天架大陣,起!”
眾弟子得到命令,迅速一邊抵抗着郊狼,一邊騰挪位置,沒過多久,金光炸裂,紅光迸射,大陣在熊熊的綠色毒火之中猛然升起。
狼群的神識開始在這大陣之中脫離肉體,向著大陣上空的金色咒印旋渦之中飛去。
而另一邊,方篤也顧不得眼前的形式如何。看見自己的師弟一個個盡數被殘殺在此,他只失控般眼淚決堤,一個趔趄撲向動彈不得的方崇,將方崇肩頭的劍拔掉,撕破喉嚨大喊道:“爹,你不值得!!那些師弟,他們……”
“……爹已經失去了你哥哥,不能再失去你了。不為東監閣後繼有人,只為你尚在人世,爹也有個念想。”方崇握住了方篤的手,苟延殘喘地虛聲道。
“爹……”方篤垂下頭,大滴眼淚從他的眼眶之中落下。
而那些原本要挾着人質的妖怪卻也跳了下來,穿過火海,進入了戰場。大火如惡鬼一樣猙獰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慘叫聲此起彼伏,但狼群似乎是抱着同歸於盡的想法,仍然殺氣肆意。
隨着毒火的瀰漫,倘若這群狼妖現在不立即動身撤離,他們不過多久便會中毒身亡。況且那大陣抽走他們的神識,即便狼妖人數眾多,但也架不住這般聲勢浩大的陣法和毒火,況且繼空寺的結界就在四周,想要衝出結界是萬萬不可能的事。
此時,段鏡辭和莫刑也在毒氣瀰漫的範圍之內。
“這下完了,看戲看成了陪葬!”莫刑絕望地說道。
“這毒氣,原本就是會隨着妖氣的運轉而在妖邪的體內流動,郊狼越是拚命廝殺、動用妖法,就會中毒越快。”
段鏡辭扭過頭來面色從容地看着已經生無可戀的莫刑,一臉嫌棄地鄙夷道:“我說,這毒火的目標是郊狼,毒火淬毒,也是郊狼血毒,你一金狼,怕什麼啊?”
莫刑突然回過神來,愣了一愣,喃喃道:“誒,對啊……我怕什麼啊!嘿!我有什麼好害怕的啊!”想明白了之後,莫刑又趾高氣揚地挑起一根眉毛,居高臨下地看着修羅場。
段鏡辭無奈地搖了搖頭。
“嚴無涯怕是要困在這裏了。”段鏡辭皺着眉頭,思索道,“這樣下去不行。”說罷他竟然轉過身去跳下了房頂。
“喂,你去哪啊?!”莫刑急忙大喊道。
“我去把這結界破了。你在這老老實實待着看着若塵!他要是有什麼事,我就把你連骨頭一起啃了!”說罷他便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層層廟宇之後。
“喂,關我什麼事啊?!”莫刑無可奈何地轉過頭來,看着若塵。為了我的小命兒,若塵你還是千萬別有事兒得好哇。
嚴無涯萬萬沒想到方崇竟然會做出如此自斷後路之事。
他深知這樣下去,自己也性命不保,況且他要爭取讓族群之中更多的人存活下來。只見他毫不猶豫地一個健步沖向了若塵,還未等眾僧反應過來,他就已經死死地扼住了若塵的喉嚨,大聲吼道:“不明!你若再不收了這陣法,這和尚現在就要死在這裏!”
莫刑一拳頭狠狠砸向房頂磚頭之上,“段鏡辭,你這張嘴……開光了吧?!”
不明方丈大驚,但望着眼前的情勢剛剛才稍有逆轉,若此時收陣,恐怕……嚴無涯這陰狠狡詐之徒,竟然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不行!斷不能讓若塵有個三長兩短!
若塵艱難地在嚴無涯的手中呼吸着,“師父……不、不要聽他的……”他雙腳離地,整個人被拎在半空。
不明大師心一橫,一聲大吼道:“收陣!”
漫天的赤紅光芒瞬間消失,天地之間又是一片陰沉晦暗。陰風裹挾着血腥之氣像是幽魂一般掠過眾人身側。
“不明!說!觀心禪杖和悟明佛珠在哪!”嚴無涯幾近咆哮地大聲吼道。
“你這孽畜!觀心法杖和悟明佛珠,早就已經隨着御幻師父而進入了佛棺、入土下葬!”
“休想騙我!我早已將御幻的墳墓掘得乾乾淨淨,裏邊根本什麼東西都沒有!說!你們繼空寺,到底把它們藏到哪了!”
不明方丈渾身一震,“你、你竟敢……”
“不說我就殺了這和尚!我知道這和尚,一定不一般吧?嗯?”嚴無涯威脅着,看起來他確實隨時隨地都會動手。
若塵痛苦地在嚴無涯手中呼吸着,每一次呼吸都要用盡全身力氣。
“孽畜,貧僧知道你要拿那觀心法杖和悟明佛珠做什麼!那法杖,可受喚神識,你想以此復活妻兒!逝者已去,輪迴難破,怎可容你妄為?!”不明大師指着嚴無涯怒斥道。
“輪迴難破?!那你們為什麼要讓御幻脫離輪迴?!”嚴無涯此時已經近乎瘋癲。只見他將若塵高舉空中,另一隻手青筋畢現,利爪盡出,“那我就殺了他,讓御幻的神識親自告訴我!”
“眾生無相!”
就在嚴無涯馬上就要將利爪刺入若塵的胸膛之時,只聽星河大師一聲怒喝,一陣金光乍起,漫天的大火都被這震蕩的波紋吹得散了一散。
“眾生無相……星河,不可!”
不明方丈還未來得及阻止,只見星河大師整個人已然化成虛影,剎那間佛光漫天,不過一瞬的工夫卻已然虛影重聚,現身於嚴無涯利爪之前,一手死死扼住嚴無涯緊緊箍住若塵的手臂,另一隻手神通運轉掌心向外翻去,幾乎與嚴無涯同時出手,一掌落下,嚴無涯整個人幾乎被掌力擊中,神識出竅,肉體如僵死一般,而星河大師亦是被嚴無涯利爪貫穿胸膛,鮮血從口中大口湧出。
“不!!!師父!!!”
若塵重重地跌落在了地面之上,眼看着星河大師的身體也向下墜落而去,但卻如同鴻毛一般,肉身不可盡見,只燃起冉冉金光,化作金色的虛無隨風散去。
頃刻間,天地寂靜。
“眾生無相,我亦無相。佛門禁術,星河,你如何使得!”不明大師沉痛地跪在了地面之上,看着星河的肉體四散而去,內心雖然悲痛,但他也確實無能為力。
“星河師父!!星河師父!!!”若塵戰慄着,如發了瘋一般嘶聲大吼,“師父你不要走!!師父!!弟子還沒抄完你罰的佛經,弟子的課業你還沒有親自查過,你不能走!!”
他跌跌撞撞爬到了不明方丈身邊,拉着不明方丈的胳膊用力搖晃,“不明師父,您、您救救星河師父啊!求您了!!”
不明方丈眼中噬滿了淚水,沉重地無奈搖頭。
“星河師父!!你回來啊!!是我錯了,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您,師父!!”
若塵撕心裂肺的吶喊隨着星河大師的身體四散而去,空中只剩下了星河大師虛無縹緲的聲音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