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香灰印記
“姑娘,您快醒醒吧!再不醒過來,這院子都要亂了套了!姑娘?姑娘?您別睡了!姑娘!!”
一雙手猛地把沈姝從床上拉起來,她睜開眼便看見一個綠衣丫鬟,正鼓着腮幫子,氣嘟嘟的看着自己。
“綠桃?”
沈姝好似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腦袋昏昏沉沉的,彷彿塞滿了什麼,可她卻又辨不清那些都是什麼,就連眼前的丫鬟,看着都好像陌生了些。
被她喚作綠桃的丫頭,見沈姝這副神色,撇了撇嘴。
“姑娘,您就別再裝了,大夫都跟太太說了,您在佛堂跌這一跤沒有大礙,最多歇個半日就沒事,絕對、絕對不會失憶!春英帶話過來,太太讓您醒后,就抄五十遍《女誡》,禁足三天,要不然那些話本子全都沒收!”
綠桃說著,二話不說攙起沈姝就往外頭走。
“抄書之前,您先說說院子裏那些東西要怎麼處置?廚房來人催好幾道,您要是再不示下,咱們院子可就要生生毀了,太太若是知道您和三少爺這麼胡鬧,肯定會再禁您足的!”
綠桃的嗓門敞亮,每多說一個字,沈姝的太陽穴就突突跳一回。
她正猶豫着,要不要就地暈死過去求個解脫——
就見綉着纏枝海棠紋的帘子被綠桃一挑,一股臭烘烘的味道撲面而來!
“嘔……”
沈姝本就頭暈眼花,再聞見這股味道,直接乾嘔出聲。
然而,下一瞬——
“咕咕……咕咕……咕咕……”
“嘎……嘎……嘎……嘎……”
“咯咯……咯咯……咯咯……”
“啾……啾……啾……啾……”
“喵嗚……喵嗚……喵嗚……”
腥臭味夾雜着一些禽畜的叫聲,讓沈姝求生欲極強的推開綠桃的手。
她閉目、扶牆、虛脫無力控訴:“你們幾個趁我睡着在院子裏都幹了什麼……我平日真是太慣着你們了……”
這句話,就像三伏天點燃了炮仗——
“姑娘!!!這些鬥雞、鴨、鴿子、鳥,可全是您讓逮來院子裏的,它們拉得到處都是,把咱們香噴噴的桃花齋,生生給糟蹋成了農莊!我們好不容易把它們逮籠子裏,您要是再不說怎麼處置,奴婢可都讓人送廚房裏了!”
沈姝聞言,心裏咯噔一下,登時醒過神來。
她轉頭看去,院子角落裏,桃花樹下正放着幾隻籠子——
有黑青的鬥雞、灰撲撲的鴨子、白鴿、紅羽的雀兒……還有在籠外虎視眈眈盯着它們的貓……
這一幕,就像有人打開了某個機關,讓沈姝的腦中,陡然跳出一個畫面。
彷彿是夢裏的畫面!
沈姝踉蹌着走向最中間的籠子,停下腳步。
籠子裏有一隻白鴿。
那鴿子全身雪白,正歪着頭看着她,赤紅的雙眼,猶如一顆頂好的寶石。
它朝沈姝“咕咕”叫着,是那樣的鮮活。
鮮活到——讓沈姝忍不住打開籠子,一把將它抓在了手裏!
溫熱,活的。
沈姝心裏一顫,用力擦了擦鴿子的眉心——
她一把將鴿子遞到綠桃眼前:“你看看,它眉心,是什麼顏色,有什麼東西沒?”
綠桃瞪圓了眼睛。
“您點名要的白鴿,它眉心當然是白色的,通體純白,廚房洗乾淨送來的呀。”
聽見這話,沈姝只覺得心裏一酸。
“哇——”的一聲,她抱着白鴿就哭了起來!
那哭聲,好似夾雜着無盡的苦楚,又彷彿是得了什麼丟失很久的寶貝,任誰聽了都會禁不住紅了眼眶。
沈姝哭的腦門發脹。
她越哭,腦子裏便源源不斷的,冒出許多這院子裏的夢境畫面。
在夢裏,也是這樣的春日,她犯了錯被母親罰跪佛堂,卻不小心跌了一跤磕破了頭,醒來就發現自己能看見將死的活物,還剩下多少陽壽。
若活物剩一日陽壽,它們的眉心便有一道花瓣狀的香灰印。
若還剩兩日,就是兩道。
還剩三日,就是三道。
倘若,不足一日,那一道香灰印便是殘缺的。
懷裏這隻鴿子,是她跪佛堂之前,和三哥打賭要殺的。
被夢裏的她醒后看見時,白鴿的眉心,有半個指甲片大小的香灰印。
就意味着只剩一個時辰的陽壽。
夢裏的她,似還不知這其中的緣故,津津有味的吃了一盅鴿子湯。
苦命的鴿子啊!
沈姝說不清為什麼,身體似是在感念夢裏鴿子悲慘的命運,連心都莫名堵得難受,只想為它好好的、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綠桃被沈姝突如其來的大哭,給徹底哭傻了眼。
從小到大,自家姑娘的眼淚跟金豆子似得,除了被老爺罰時會裝一裝,擠幾滴淚“求生”以外,可是從來都不哭的!
難不成……姑娘又看了什麼新的話本子,剛醒過來就想扮一扮那些摺子戲裏苦大仇深的“青衣”?
這鴿子……定然就是話本子裏的負心人!
這麼想着,綠桃義憤填膺地道:“姑娘,這鴿子竟敢如此傷您的心,我立刻就去把它送廚房!拔毛!放血!等它活活疼咽了氣,再把它燉個稀巴爛喂狗,您看怎麼樣?!”
沈姝聞言,將鴿子護得更緊。
“不許燉,我不許這鴿子死!”
綠桃瞬間明白了——
這鴿子不是負心人,也許是話本子裏和“青衣”一往情深的公子!
姑娘扮的“青衣”這般哭泣,定是有人要拆散他們這對有情人!
綠桃趕緊配合做個抹脖子的動作,指指身後,咬牙切齒道:“那咱們把這些奸佞之輩統統滅口?!”
沈姝聽見這話,直覺就回頭,朝餘下那幾個籠子看去——
一句話的功夫,籠子裏的活物,個個眉心上都像被人烙了印似得,出現半個指甲片大小的香灰花瓣印!
沈姝閉了閉眼,她腦中再次紛亂交錯着一些夢境般的畫面。
在夢裏,她似見過許多這樣的香灰印,有鳥、獸、魚、蟲,還有人。
很多很多的人!
冥冥中,彷彿有雙手拚命攔着她,讓她“莫去深究”那個模糊的夢境。
沈姝把眼淚一抹,將鴿子往綠桃手裏一塞,用從未有過的語氣,鄭重其事道:“這幾個活物,統統不準殺,找人把它們送莊子上,好生養着。”
她頓了頓:“若母親問起來,就說我晌午在佛堂,跟菩薩許了願,從今往後只吃素,不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