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天後出手（1）

皇后寢宮迎仙宮。

皇后斜斜歪在貴妃榻，眼睛微閉，雙眉緊蹙，雙手輕揉着太陽穴，彷彿十分疲倦。宮人小心翼翼捧來甘露羹，跪在榻前。皇后抬眸瞥了一眼盛在翡翠碗裏的瑩瑩鮮羹，猶豫了一下，端起甘露羹，又僅僅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這時宮門處傳來又急又輕的腳步聲。皇后忙抬頭。李夫人行至皇後跟前，對仍舊跪在地上的宮人低聲道：“退下吧！”宮人捧盤退出。緊跟着，來俊臣和周興一前一後進得宮內。

皇后仔細打量了來俊臣一回，臉上有了一抹笑意。來俊臣的俊秀是她喜歡他的一個原因。好看的男子，即便只是看看，心情也會變好。皇后目光僅在周興身上睃了一下，便冷眼道：“怎樣了？”

來俊臣與周興對視一眼，便道：“小栗子已死，另外兩個——”來俊臣的聲音低下去，“負傷逃走了。”

皇后聞言，緊緊盯着二人。兩人趕緊垂下頭。片刻后，皇后才緩緩道：“罷了。雖不如人意，此事總算是了結了。”

來俊臣小心道：“……那微臣是否繼續追查這兩人下落——請天後指示！”

皇后支頤想了想，方道：“查吧。雖然已無必要，我倒也想知道這兩人究竟何人，竟敢與我為敵！”

周興忙道：“其中一位是蕭仙樓的老闆。”

天後掠了他一眼，“另一位呢？”

周興便又慚愧的垂下了頭。

“去吧。”天後一面說一面將腿從貴妃榻放下，正襟危坐了。

兩人低頭退出。

兩人在寢宮門口，撞見了正在候皇后召見旨意的正諫大夫明崇儼。明崇儼出身大族，家族世代為官，又長相俊美，在朝中頗有一些八卦，女人緣比來俊臣這個雖然也好看但目不識丁的傢伙好太多。

美男子見美男子，分外眼紅。周興與明崇儼互相見禮，來俊臣卻鄙夷地瞪了明崇儼一眼，鼻子裏哼一聲，碰着他的肩膀從他跟前走過去。那神情似在說，“臭老九，你可別栽到我手上！”

來俊臣等在朝中雖無官銜，但朝野內外誰都知道，他們是天後的鷹犬，天後想要搞死的人，他們總有辦法羅列出罪證，逼出口供。因此在野官員對他們皆忌憚三分。明崇儼見來俊臣如此無禮，也只好假裝寬厚的笑笑，但他不知道，他等不及來俊臣來算計他了。

明崇儼巴巴地跟着宮人進寢宮，又是行禮，又是堆滿諂媚的笑。區區一個五品官員，能得到天後在內殿召見，這可不是一般的恩寵。

天後也笑容滿面地打量這位風姿不凡的正諫大夫，一會兒工夫，連着召見了兩位美男子，天後先前的煩悶也釋解了一大半。

天後道：“看座！”宮人忙忙捧來一隻方凳。明崇儼卻不敢坐，只是站着行禮，腰都不敢直起。

天後笑道：“坐吧，這是內殿，大夫不必拘禮。”

明崇儼才輕挨凳子邊坐下。宮人又捧來了茶。明崇儼一看天後這招待陣勢，又是驚喜又是困惑，卻什麼也不敢問。看天後喝一口茶，他才也敢輕輕抿了一小口。

天後雍雅地放下茶杯，終於開口了，“聽聞大夫頗為精通星象之術。”

明崇儼忙起身回道：“微臣略知一二。”

天後笑道：“你也不必謙虛了。我早聞先生在這方面的家學淵源——”說著，天後偏了頭，望向寢殿窗棱上那抹淡色的陽光，微微笑道：“想當年，術士郭士真為皇上與本宮在泰山立了一塊鴛鴦碑，許多年過去，不知如今那塊雙石並立的石碑可還好？”

明崇儼忙道：“天後請放心，那塊鴛鴦碑微臣一直派人小心看管，如今這塊鴛鴦碑早在民間傳為美談，都說……”明崇儼似有些猶豫，不知會不會冒犯天後威嚴。

天後卻笑道：“都說什麼？”

明崇儼小心道：“都說天皇天後的愛情是一個真正的奇迹，上天的旨意！”

天後聞言，緩緩笑了兩聲，然後她道：“大夫近日夜觀天象，可有什麼收穫？”

明崇儼：“以微臣所觀，星象所示，太白行經常道，東有紫氣，預示我大唐和平昌盛，天皇天後勤政愛民，太子亦仁孝英明，乃真龍天子，此亦上天旨意！”

本以為諂媚很到位了，沒想天後聞言，冷笑道：“大夫的意思是說，太子乃真龍天子？”

明崇儼嚇得縮了肩膀，不敢說話。只聽天後懶聲道：“你再仔細看一回，再來回復我——如果看的不準，本宮便只好換人了。”

京郊一處僻靜的荒野，依山傍水。溪水潺潺，從小栗子的墳塋前流過。子木佇立墳前，久久不語。蘭陵公子站在他身後許久，亦不敢說話。

又過了好一會兒，子木才轉過身來。蘭陵公子雖看不見面紗后子木的神情，可從他的眼睛裏，他已經讀出了那難以言喻的悲傷。

子木向蘭陵公子道：“恐怕這之後許久，你都將浪跡江湖了。”說這話時，子木恍然想起前不久對蘭陵公子的交代：事成后帶小栗子遠走京都，風波之後他自會去見她……可如今，小栗子卻是為了替他擋住那一箭而死在自己懷裏。子木心裏又是一絞。

蘭陵公子對子木抱拳道：“公子不必擔心，在下本就是江湖人，四海為家。日後若公子需要，傳訊於我，在下隨時聽候公子差遣。”

子木：“閉月箭為號！”

蘭陵公子：“閉月箭為號！”

兩人抱拳行禮。蘭陵公子縱身上馬，再向子木行禮道：“公子，後會有期！”然後拍馬遠去。

待蘭陵公子的身影消失在天際，子木再次回身，面對着小栗子的墳塋，因擔心被天後的人發現、搗毀，子木並未為小栗子立碑，除了只一處隆起的新墳，此處什麼也沒有。

此時天色昏暗，寒風凜凜，似是初雪的徵兆。天地間萬物蕭瑟、景緻凋敗枯舊，惟有新添的這座墳塋上的土是新鮮的。子木再次望向長天，深長而緩慢地吐出一口氣，顫聲道：“小釘子，乖乖待在這，我有時間便來看你……”

子木從懷裏掏出一枝琉璃簪，簪身纖細，明光艷目，是子木特意吩咐人打造的。小栗子便是捻着這隻琉璃簪，微笑着閉上眼睛的。子木將簪子再次放進懷裏，放進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