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暗中眼

即使承載了一個人的完整重量，葉片仍安穩不動地浮在湖面上，未曾動搖一點點。

眨眼間雲澤已飛身掠過了三四片萍葉，每次只停頓了一兩息便快速向下一處落腳點奔去。

白夜還沒來得及仔細觀察一下情況，哥哥已經腳步不停地接近了湖心處。無奈之下她只好緊盯着哥哥的行動軌跡，準備一有不妥之處就手動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誰也沒發現遠處林影重重的暗色中，有雙眼在一眨不眨地觀察着他們。

還剩下五步。

這五片萍葉間的距離均較遠，雲澤心下計較一番后不僅沒有放緩速度反而沖得越發迅速。他心裏明白得很，一旦停下，這光禿禿無一物的湖面可不能給他提供任何助力。

至於那些雜亂的花瓣？還是不要去胡亂嘗試的好，萬一跌進湖裏，誰也不知裏面到底有無危險。

一鼓作氣，雲澤在倒數第二片葉子上用力一蹬，整個人如同離弦的箭一般攜帶着極大的衝力落到了最後一片萍葉上。

那片用作踏板的綠葉甚至在來人離開后微微顫動了一會兒，可見他所用之力到底有多大。

立於最後的葉片之上，雲澤看着眼前空無一物的湖心微微眯了眯雙眸，略帶危險的淺金色光華被很好地掩在纖長睫羽下。他握了握拳，靜默一瞬后驟然出手！

被猛烈拳風掃過的空氣似乎發出了一陣刺鳴，無形的衝擊波如同憤怒咆哮的海浪勢不可擋地沖向前方，任何擋路之物都會被它無情地粉碎摧毀！

這是雲澤數年來在黑風中林與妖獸對戰所悟出來的招式之一，不依靠外界元素之力而單純以肉身爆發出的極致力量對敵。拳未到，風先至，極強力量被壓縮在小小一處，單單是掃過空間時引起的力量餘波便已然可怕至極！

然而這對雲澤來說，不過是跟吃飯喝水一樣尋常的招式罷了。

他跟妹妹不一樣，妹妹是村裡難得一見的法師天賦者，而他學不了法師和武師的招式，也不想學。他覺得自己在黑風林內鍛煉同樣是一種不錯的修鍊方式，雖然這種方法可能僅限於他一人使用。

且他的招式間總是帶着股搏命之意，一出手便是不死不休的結果，實在不適合學循規蹈矩的武術鬥技。從前教給妹妹的近身搏鬥招數已是他緩和再緩和的成果，饒是如此出手間仍可見狠辣之意，所以自妹妹在盧姨那兒學習元素修鍊之道后便不再自己教她，而是請了位普通拳腳師傅來教導。

法師不需要有多少精妙的近身搏鬥技巧，掌握好自身最擅長的法術才是修習根本。再說還有他一直守在妹妹身邊，哪怕她什麼都不會也沒關係。

哈，要是這想法被阿夢知道了，她一準要跳起來打他肩膀附帶半個小時不理他。

雲澤微微笑着，看着自己打出的一拳在穿過湖心后一絲一毫的力量也沒有泄露出來，彷彿湖心有什麼看不見的怪獸張大了嘴將其盡數吸收。

果然是有問題，但他們目前還不知該如何通過湖心這處擺脫蜃景幻境。

見沒有其他東西，雲澤如法炮製地奔騰跳躍在湖面，一個兔起鶻落便重又回到了湖岸邊。等對上妹妹控訴的眼神，他難得有了點心虛感，忙把人牽到了乾淨的草地上坐下然後好聲好氣地安撫。

白夜不是不知道哥哥的用意，暗地裏埋怨了一番自己現在的弱小后倒是很快看開：總要有人去湖上試一試。在王氏兄弟不靠譜的時候，她身體素質不行，法術方面又還是個半吊子，因而哥哥無疑是四人中最佳的探路人選。

幸好湖面上還算風平浪靜沒有增添額外的險情。

但這太也讓人摸不着頭腦。蜃景的出現到底是為了什麼？只是將他們這些人困在其中嗎？沒吃沒喝的境遇確實難捱，可人也不一定就會死在這裏面。必定有些他們還未發現或想到的關竅在裏頭，可惜王氏兄弟倆的情況不太好，不然四個人湊在一起怎麼也能找出一些有用線索來。

誰知兄妹倆這邊正發愁該如何脫身，林子那頭就送來了好大一個幫助。

那隻骷髏。

本應灰飛煙滅的亡靈骷髏重新在林霧邊緣出現，不僅是一桌外觀，連骨頭架子上的細小傷痕都與之前那個一模一樣分毫未差。

它眼窩處閃爍着明明滅滅的幽冥之火，顏色比起上一次來說好像更青綠幾分。

有王天遠的前車之鑒在兩人不敢輕舉妄動，只遠遠地溜着骷髏沿湖邊兜圈子。

白夜試探性地發出一根小水箭射向骷髏腦門，對方不閃不避完全視攻擊為無物。小水箭毫無阻攔地穿透了顱骨釘進地面，留下一個一指粗的圓洞。

骷髏停住了不知疲乏的腳步。

它緩緩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頭，眼窩對着地上的小坑注目了一會兒，這個角度她可以清楚地看見它後腦勺上那個圓潤明顯的空洞。

正要再接再勵繼續製造傷害，白夜突然呆了呆。

一直關注着她的雲澤低聲詢問，她只來得及揮揮手示意自己無礙就沉入到了一段往事當中。

這是一份殘缺不堪的破碎記憶。

白夜的精神力在經過錘鍊后強韌無比，這份開始褪色的記憶並不能帶給她多大衝擊。它只是如同一枚海灘邊的脆弱貝殼，大概經不了幾次沖刷就會被粉碎成渣。

許多畫面在精神力的感知觸角前閃過，大都持續不到一兩秒的時間。只有幾幅特殊的、色調格外不同的片段，還在苦苦支撐着整份記憶，跟她剛從現世來到此世時候的體驗有點相似。

無形無質的精神觸角小心翼翼翻看起畫面里的內容，撇開意味不明難以理解的一部分，她終於東拼西湊出一個故事來。

骷髏，也就是這份記憶的主人，生前是某個冒險團的成員。它，應該說是她，跟隨着團長和團里三分之一的團員一起來到黑風林探險尋寶。那已經是百多年前的事了，當事人早已在危機重重的叢林間化為一堆堆白骨腐肉。唯獨她在機緣巧合下受地脈暗元素的滋養而沒有徹底散架，反而成為了最低等的亡靈生物遊盪在林間。

偶然間她闖進了這片土地，同樣被困在此處不得離開。而每當後來的活人因種種緣由殺死了她，骷髏並不會就此真正死去。她已經與這片蜃景產生了某種微妙聯繫，反而會一次又一次地“死而復生”。

骷髏雖神智已滅，天長地久間倒是生出了一絲生物的靈性。她不想繼續受困，不論能不能活着，只要讓她從這裏得到解脫就好！她想要自由！

於是骷髏每每追着誤入幻境的人們，企圖發現有人能找到方法解放她。

可是沒有，沒有沒有沒有！無論怎麼樣都無人能讓她徹底離去！

她已為自由痴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