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上陽初雪
入冬來的第一場雪來勢兇猛,白花花的雪轉眼便蓋過了黑壓壓的宮道,一時間讓人忘了這是如何黑暗可怖的深宮。
獨孤慕語步子邁得快,雖是短短百步的路,她卻落不得好,瘦削的身子被冷風裹着不住打顫。
她緊着步子踏出城牆外,只見灰的牆,白的雪,立在城牆根下是着茶白雲騰大氅的人。這樣舉世無雙的姿態,她根本無需辨認,雙腳已然朝着他奔着去。
他也已經展開雙手把她接入懷中,溫暖的氣息鋪面而來,侵蝕着她的寒冷也在慢慢退去。獨孤慕語起了性子,一個勁地把臉埋到他的頸窩。
他輕笑着,一手抓起大氅裹着她。
清冽的氣息隨之盈灌她的四肢百骸,這於獨孤慕語而言與毒藥無異,她早已毒入肺腑,再難自拔。
“怎麼來了?”
她埋着臉含糊不清地問着。
“下雪了,本王來接王妃回府。”
他不急不慢地說著,鬢上的白玉冠在微暈的日光里熠熠生輝。
“王爺便誑臣妾罷。”
這雪下了不過片刻功夫,魏文琰這便到了宮門外,他莫不是有未卜先知本事?不過,他也確實有未卜先知本事,獨孤慕語的小心思哪裏瞞地過他呢。
“你一早便知我今日入宮所為何。”
“嗯。”
他低聲應着,雙眼灼灼地看着窩在胸口的人。
她仰起頭,卻沒有看他,白嫩的手探到他的肩頭,掃落霸着他肩頭的白雪。
“萬事皆在夫君掌控中,夫君卻隻字不提。”
她淡淡地說著,言語間卻有埋怨之意,盡顯嬌嗔姿態,這是少有的。
他的笑意愈甚,眼角眉梢是溺人的柔情。“本王說過,只要是你要的,我都隨你。”
獨孤慕語哪裏經得住他這般撩撥,雙頰赫然浮起紅霞。她慌亂地別開臉:“私攜皇后出宮可是殺頭的大罪,王爺難道就不怕?”
“本王還是喜歡王妃喚我夫君!”
魏文琰低聲說著,手亦是不安分地把她往懷裏拉近幾分,二人頓然成了緊緊相依的姿態。
“你這老狐狸,由着我做這糊塗事,便是有十足的把握擔下盛怒。”
“你這小滑頭,鐵了心要做這糊塗事,便是料定本王有迂迴之策。”
一語說罷二人齊齊笑出了聲,一時間連那天邊寒冷的風霜也生出了幾分暖意。
在不苟言笑的兩人身上,這是少有的。
這些個功夫了,獨孤慕語猛地想起千雪衣着單薄,在風雪裏站這麼久可別給凍壞了。待她回頭去看之時,身後已無一人。
對上她的眼,魏文琰緩緩答道:“你素來忘性大,放心吧,千雪已坐上車馬回府了。”
千雪坐馬車回府了,那他們怎麼回去?這時,一聲馬蹄撕破了風雪呼嘯聲。
魏文琰取下馬背上的包裹,厚重的大氅隨即落到她的肩上。同是茶白雲紋大氅,不同的是一枝紅梅至衣擺探出,蜿蜒至腰際。
她滿心歡喜地琢磨着衣擺上或怒放或含苞的梅蕊,他熟稔地繞起她胸前的帶子系起了結,隨後帶起後邊寬大的帽子蓋着烏黑的發,只露出巴掌大俏生生的臉。
“上馬,今日本王要攜王妃一賞上陽雪景。”
話落她人已然被他帶到了馬背上,他在她身後坐定雙手拉直了韁繩。噠噠的馬蹄聲響起。半圓的馬蹄在雪白的雪地上畫出蜿蜒綿長的畫卷。
馬背上二人相互依偎,歲月靜好,現世安寧的模樣。
埋在衣襟間的頭抬起,所謂現世安寧瞬間破滅,淡漠的眼眸,冷漠的神情,無一不叫人望而卻步。
“瞧,那石獅子生出了白鬍須。”
魏文琰附頭在她耳邊輕聲說著,她應聲去看。
哪裏是什麼白鬍須,不過是積雪罷了。儘管她不屑於此,心底的歡愉卻還是從眼底爬了出來,下抿的唇微微上揚。
她的小歡愉哪裏逃得過他的眼。
“能搏你歡喜,是這石獅子三生有幸。”
他朗聲笑起,一時間連馬蹄都踏得輕快許多。獨孤慕語怯怯地撫着生硬的馬鬃,頭一遭覺着這赤雲如此通曉人意。
“慕語,有一事本王須得說與你知。”
“嗯?”
獨孤慕語回過頭去,他眨了眨眼,濃密的長睫覆住眼底的情緒。“我已着人將思思和修兒送去了獨孤劍庄。”
他抬起眸審視着她,聲音壓得極低:“近日不太平......”
“嗯!”
他似乎未料想到她會答應地如此乾脆,兩手猛地拽緊韁繩。
“那日本王私自把他們帶回府里,你急壞了,卻也不曾有過責備之言。今日本王又擅作主張把他們送走,你依舊沒有二話。”
她又怎麼能不知道他的心思,“把他們送走也好,如此你便沒有後顧之憂。”
後顧之憂?他的命門他的軟肋,從來都是她!而孩子,他不過是愛屋及烏。
“慕語,我真想你只是我一個人的。”他輕聲呢喃着把她圈入懷中。
今日這雪來得急,街巷裏也沒了往日的熱鬧光景,只寥寥數人匆匆而過。禤逸看着不遠處相互依偎的身影,只覺得格外刺眼!
這些時日來安插在魏國的探子送回的多是他二人如何新影不離,如何舉案齊眉夫妻情深,禤逸原以為他已經麻木了,直到今日他親眼所見,才覺心痛如斯。
“穆親王和王妃鶼鰈情深,當真是羨煞旁人!”
輕浮的話語響起,獨孤慕語臉上瞬時沒了先前的柔情。俗話說的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禤逸這個禍害,終究還是來了!
只見他負手而立,一襲石青錦袍赫然立於長街之中,衣袂隨風而起。這般長身玉立的模樣,又該禍害多少無知春心。
倘若他不出聲的話,獨孤慕語也不吝於誇讚他的風華英俊,可偏偏事與願違。
魏文琰一手箍緊了她的腰,周身凜起殺氣。
“風雪漫漫,禤太師好興緻!”
“王爺客氣,若論起興緻,誰人能比得上王爺與王妃結伴賞雪來得溫情。”禤逸無謂地擺擺手,相較起魏文琰的敵意,他做足了心胸廣闊的樣子。
“天寒地凍的,內人畏寒,就此別過。”魏文琰輕撫着她的手,再未看過禤逸一眼,說罷拉直韁繩御馬。
忽然間,只一陣風刮過,禤逸便拽住了韁繩,微挑的鳳眸染上了怒氣。
“王爺急什麼!”
陰沉的聲音隨之而至,他抬起頭直直地盯着獨孤慕語,眼底漸漸升起笑意。緊接着他手便離了韁繩,抬到她的臉頰稍近時頓住。
“小慕語,許久未見,看來他將你養得極好。”
他慣了的油嘴滑舌,此時言語間恍惚有憐惜之意。
幾乎是同時,一把明晃晃的劍便豎在禤逸頸邊,而持劍之人正是魏文琰。
“你大可試試,看本王的劍,快不快!”
他淡淡地啟唇。
禤逸嗤笑道:“在皇城根下行兇,殺的還是鄰國太師?我該說穆親王好膽量,還是不知輕重?”
“禤逸,一個你罷了,我夫君想殺便殺了!”
獨孤慕語冷冷地開口,嘴角微挑着,只淡淡地掃了禤逸一眼,便垂下眸攥着魏文琰圈在她腰際的手。
“未免髒了這頭一場雪,便不在今日取你的命了。”
每每想起那日魏文琰身中劇毒命懸一線,她恨不能即刻手刃了禤逸。
禤逸此人,此生,她都寬容不了!
她氣急了,魏文琰更是不願與禤逸共處一處,即刻便擁緊了她策馬離去。
“成王敗寇,等着吧!”
禤逸惡狠狠地笑着,狠厲的聲音捲入馬蹄聲里。直到他們二人的身影沒入雪中,他臉上的冷笑也愈發肆意。
這時幾對人馬從兩側巷道涌了出來,為首的將領上前說道:“那穆親王的劍險些就剮了上來,您為何不讓屬下上前?”
禤逸冷眼掃過面前數十兵將:“憑你們?根本不是她二人的對手,況且,我在賭,賭她會不會下手。”
“恕屬下多嘴,自古以來紅顏多是禍水,大事將成,您切勿因了一念之差毀了十數年的籌謀。”
那人緊緊地握着雙拳,頭也深深地伏低。
禤逸倒是不以為然地擺袖道:“千古霸業從來就不是一個女子可以禍害的,所謂紅顏禍水不過是失敗者的借口。”
至此,禤逸腦海中滿滿的還是那句話:禤逸,一個你罷了,我夫君想殺便殺了!
“一個你罷了!”禤逸冷笑出聲,手不知何時拔過守衛手中的長劍,手一揮便削斷掛着紅燈籠的木樁。
佇立着的一眾兵將皆無一人敢上前,只餘風聲呼嘯着。
只見一雙狹長的鳳眼掃視而過,涼薄的雙唇微啟着:“禍國紅顏壞的是皮囊,她壞的卻是心腸。像她這樣的鐵石心腸,我可養不熟。”
獨孤慕語是個壞脾氣的人,她冷眼相對所有的人和事,卻把她所有的柔情給了魏文琰。禤逸承認,他嫉妒的發狂。
“比起女人,我更愛滔天的權勢!”禤逸冷笑着,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一身粗布麻衣的男人從深巷裏走來,在禤逸耳畔輕語了句什麼,他臉上的笑意愈發深沉。
寒涼的聲音輕飄飄的在那男人耳邊響起:“告訴她,照計劃行事,她要做的就是把戲演好。若是失敗了,我很樂意讓她再瘋一次!”
戲演到了這兒,也該散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