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舊事沆長,說來難堪

第一百四十二章:舊事沆長,說來難堪

是日傍晚時分嘉陽一行大駕至穆親王府,只一家三口及數個侍從,倒不似獨孤慕語料想那般浩浩湯湯。

一行都卸下了平日裏繁華的宮服,如此模樣看起來竟有幾分尋常人家的樣式。

去了那些繁複華貴的釵式,只幾支素釵相綴,雲鬢花顏,此時的嘉陽更若出水芙蓉一般清秀動人。

這是獨孤慕語所沒有見過的嘉陽,乍見之時竟愣了半響險些失了禮數。

嘉陽許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此刻正拈着一方帕子捂着唇輕笑,雙眼如春雨蒙蒙。

魏文琰已然恭敬地迎了他們一行入殿,末了自是不忘攜上他這呆愣的王妃。

帝后落了座依舊是說了些客套話,錦衣玉冠的太子立在其側早已蠢蠢欲動。圓溜溜的雙眼不時看看修兒和思思,面上卻是持重非常不露聲色的,端得一副好做派。

倒是思思一貫的頑皮,竟罔顧了高座上的帝后直說道:"這個小公子好生俊俏,我似見過你不是?你不住看着我二人做甚?“

獨孤慕語吃了好大一驚凜然瞪住思思,只聽魏文初看着她朗聲笑道:“思思倒有幾分你少時的伶俐,這小嘴討巧的很。"

慣了察言觀色,魏其琛見魏文初並無怪罪便答道:"可不是見過,本太子在宮裏可是見了思思數面。“

"生在皇族的孩子大都孤獨,今即已到了穆親王府便也隨得孩子們去玩耍罷,陛下以為呢?“嘉陽只氣定神閑地說道,全然不在意魏文初方才所言。

魏文初自也樂得應允了。

少了孩子們在,殿內霎時又被肅穆沉悶的氣息籠罩着。舉手投足無一不小心謹慎着,至少獨孤慕語是這般。

魏文琰卻是怡然自得的姿態,到底是皇室中人,又怎會似她這般誠惶誠恐的。

“孤今日與皇后微服遊玩,見坊間百姓安居樂業,一片繁華興盛之景象。只是,當局者迷,此局只穆親王妃乃旁觀者。”

魏文初閑適地說著,眼眸不時地看着她,不悲不喜,無情無欲,十足的掌權者姿態,倒更叫她不安。

“孤且問你,如今的盛世,可是你要的?孤可稱得千古明君?”

魏文初忽而坐直了身子,眸光也熱烈了幾分,竟有幾分殷切之意。

隨之一晃的是嘉陽的身形,十指攏着茶盞微微發白。

魏文琰的手也越過身側與她十指交織,眼前的境遇,他們知道魏文初所說何解,獨她雲裏霧裏。獨孤慕語躬身道:“臣婦惶恐!”

於她倉惶的模樣魏文初只付之一笑,繼而擺手道:“都說權利滔天者不察百姓之疾苦,你總看得清楚明白些。文武百官所說半真半假,你且傾心說與孤聽聽,如今的世道可還太平興盛?”

知曉魏文初的意圖后獨孤慕語這才緩緩說道:“坊間均有盛譽稱當代乃是開國以來繁華昌盛之最,歷朝歷代如何臣婦未可知。臣婦親身所及,親目所至,百姓豐衣足食,國泰民安,確是一片祥和景象。”

“哈哈哈哈!好!好!”魏文初仰頭大笑連連讚歎道,威凜的眉目間儘是欣喜之色。

一側的嘉陽卻靜默不語,縴手自顧地攪着錦帕,隱隱有凜冽的寒氣。

魏文初看向她的眼熠熠生輝,似有浩瀚星河,他揚起嘴角道:“得你真言,孤心甚慰,不枉數載晝夜不分的辛勞。”

怎的魏文初的話越說越沒邊了,這要是落在有心之人的耳里豈不又掀波浪,好在她是明白的,魏文初與她不過是少時的情分並無男女之情。

“陛下,臣妾頭一遭來這穆親王府,不若便讓慕語帶着臣妾四處看看。”

“那便去罷,孤與七弟閑坐片刻。”魏文初龍顏大悅,對於嘉陽的請求應允地很是爽快。

只要是離了魏文初的地方,她和嘉陽怎麼著都是好的,兩人也親近了些,少了席間尊卑有別的拘謹。

知道席間是嘉陽的說辭,獨孤慕語便領着她往後頭的內院走去,才繞過長廊便見嘉陽露出驚嘆的神色。

“你這處所佈置地很是別緻,比起宮裏冰冷的花苑多了幾分人氣。”

四下無人嘉陽說罷便往那處鞦韆走去,姿態輕盈非常,恍若掙脫牢籠的彩蝶自在翩翩。

“本宮依稀記得宮裏也有一處鞦韆,那是在靜妃的宮裏。”嘉陽輕笑着催動鞦韆,衣袂翩翩,大有展翅而飛之勢。

獨孤慕語在一旁看着卻也無甚歡喜,只覺得嘉陽的笑是沒有溫度的,她只凜然問着:“那娘娘呢,您可喜歡?”

“也說不上喜歡,大抵是思而不的折磨罷。”

“這院裏原也沒有鞦韆,是王爺搭給小女思思的。”

嘉陽停住了腳,晃悠的繩索戛然而止,她稍顯意外地說道:“穆親王是個細心人,看這院裏的一草一木想來都是依着你的喜好,本宮原以為這鞦韆也是如此。”

“其實不然,我是不喜盪鞦韆,晃得人頭暈。”

獨孤慕語搖搖頭,披散在肩側的發滑至身後,露出幾處暗紅印記。

嘉陽的目光隨之落上,剪水秋眸染上羞怯之意,尤其她唇邊勾起的一抹嬌笑。縴手拈着一方帕子半掩唇嬌聲說道:“小別勝新歡,穆親王年輕力壯,也不知是好是壞喲~”

饒是獨孤慕語這般孤傲,也經不得嘉陽此言,她慌忙攏過身後的發,更有欲蓋彌彰的意味。

難得一見她面露嬌羞神色,嘉陽點到而止不再吃笑她,隨之起身朝她走來,又重複着席間魏文初說過的話。

“這盛世,可是你要的?慕語,你可知道陛下此話何意?”

她原是知道的,可嘉陽這麼問着她又陷入了迷惑,魏文初究竟是何意?

見她苦想着嘉陽莞爾一笑,將眉宇間的落寞掩入眸底。嘉陽搖搖頭低語道:“你都忘了,又怎會知道。你忘了才好,否則定會比如今更受折磨。”

嘉陽今日是奇怪的,她抬頭之時眼裏已有淚花閃動着,這更是磋磨着獨孤慕語迷惘的心。今日的種種叫她害怕,那是恍若置身迷霧之中的未知失措。

她晃神之際嘉陽已挽住了她,同是冰涼的指尖交錯着,嘉陽連連拍着她的守背道:“往事已矣,罷了罷了。今日本宮與陛下入一酒樓用膳,跑腿的小二喚陛下做大老爺,喚本宮做夫人,那時本宮竟要當真了。”

“娘娘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這在民間可不就是老爺和夫人的稱謂嘛,您為何不當真?”

“舊事沆長,說來難堪。只說本宮今日在鬧市上看到成排的小攤,其中一家掛着各式各樣的假面,可是你不在,也就沒有人與本宮放肆玩鬧。”

嘉陽一語說罷,成串的淚珠應勢垂落。

嘉陽是極其感性的,獨孤慕語瞧着也如五味雜陳。

嘉陽躲開了景雯遞來的帕子,雙手自顧自地抹盡臉龐的淚,鼻尖落得一抹嫣紅,她咧嘴一笑道:“本宮來時看到一匹高大的玄色駿馬,想來是千里良駒,本宮也有一匹良駒,卻是周身雪白,像白雪堆砌的一般。”

“它帶着我走過了喧鬧繁華,看遍了浪漫山花。如若不是方才恍然一瞥,本宮都要講它忘了,本宮這雙手怕是再也握不得韁繩了。”

嘉陽凄凄地笑着,十指在眼前交錯翻轉,無力感席捲着它動作不得。

“有些事,是刻骨銘心的。像是習武練劍,諸事了於凡塵它卻已深入骨髓。”

“即便如此,本宮,也再無可能縱情策馬。就如權國,生我育我,無一不刻骨銘心,此生我卻是再難踏足舊土。”

嘉陽說罷連連咳了起來,美艷的臉漲地通紅。

獨孤慕語忙撫着她的背道:“娘娘何必說喪氣話,省親之事您只消奏於陛下就是。”

“娘娘,時候不早了,該啟程回宮了。”這時一陣尖銳的聲音從廊前傳來,魏文初的貼身太監正躬身立着。

嘉陽站直身子忽而一笑,隨之附到她的耳畔細聲說道:“若有來世,我不做皇家人。”

“嘉陽!”

獨孤慕語驚愕脫口喚了她的閨名,嘉陽只笑着回頭,並未怪罪她的大膽失禮。

華燈初上,寒風四起,漫漫長街繁華依舊。嘉陽看得迷了眼,十指攏在身側浸透了冷風,冰涼無比。魏文初自轎里伸出手來,嘉陽恍然上前,指尖才觸及溫熱的掌心他便探出了身子來,神情似有惱怒。

“起風了,快些上來。”

還未來得及細想,他的手上便用了力,人隨之被帶入轎內。嘉陽還發著愣,魏文初便以將她的雙手攏入掌心揉搓着,一股灼人的暖意從皮下泛起。

“孤記得你從前不似這般畏寒,如今才入冬雙手便這樣寒浸浸的,可是徐澤昌沒有盡心調養着?”

嘉陽定定地看着他為自己暖手,心如止水:“勞陛下掛心,臣妾生於西北之地,慣了寒風料峭哪會畏寒,這手許是浸了冷風才這樣涼。”

“便是這樣也大意不得,免得熬出病來。”

物是人非,他的體貼關切一如往日,那是攪人心神亂人思緒的毒藥。嘉陽木木地說道:“這個時節,該下了鋪天蓋地的雪,銀裝素裹踏馬肆行最好不過。”

她隻字未提權國,魏文初知道她的心思,卻不做言語。半響后才沉聲道:“皇后總盼着要出宮遊玩,今日得償所願卻不怎麼歡喜?”

“臣妾是得償所願了,那陛下呢?陛下不也得償所願了嗎!”

嘉陽把手抽了回來,一雙含情美目冷冷地看着他,像是審視又像是嘲諷,魏文初在她的目光下十分不自在。

“皇后愈發神通了,如今也跟孤打起啞謎來。”魏文初微惱着,他愈發地看不透嘉陽的心思了,尤其她日漸瘋魔。

嘉陽輕笑着道:“臣妾哪來的通天本事在陛下面前打啞謎,臣妾不過想起一樁舊事,感概陛下一言九鼎罷了。”

這樁舊事,是獨孤慕語還是司慕語之時,她被定下死罪押入死牢的夜裏。他當著嘉陽的面,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的面對司慕語許下一諾。

‘本王定會創下一代繁華盛世,將它送給你!’他今日所言更是如此,這江山萬里都是為了她,為了‘司慕語’。

“陛下豪情重義,就是不知陛下是要如何將這盛世送給慕語。”嘉陽冷聲說道,嘴角噙着淡笑。

魏文初微眯着眼,眼底意味深沉不明:“多年的舊事,她忘得一乾二淨,皇后倒是記得清楚。皇后胸懷寬闊,不知皇后要孤如何將這盛世送給慕語?”

“送,輕而易舉。“

"廢后!”

那兩字嘉陽說得也是輕而易舉,沒有絲毫眷戀不舍。

她繼而垂眸輕笑道:“如此陛下便可坐擁江山美人在懷,這盛世便是你二人的。只是不知,陛下拱手相送的江山盛世,她要嗎?”

“皇后!”魏文初咬牙切齒地呵斥她,“你是這魏國的皇后,孤永不廢后。”

“陛下不必顧忌臣妾,畢竟臣妾也盼着逃出深宮,此舉即是成全了陛下,也是成全了臣妾。”這個念想嘉陽一直存着,直到今日,她才傾心托出。

母儀天下立主中宮,是天下女子都奢望的,可卻不是嘉陽所望。

“嘉陽,你我行過禮拜過天地,你便是孤是唯一的妻,孤待你總是誠心的,從未有過虛情假意。”

魏文初曾不止一次說過,嘉陽也不止一次信過,甚至於以為她的情意換得了他的真心。漸漸地她才知道,比起獨孤慕語,她微不足道。

“陛下深情臣妾感激涕零,可陛下若待臣妾有三分真心,餘下七分,儘是慕語的。只是她為穆親王妃,她再不能是陛下的了。”

許是戳中他的痛處,魏文初的眸色黯淡無光,顛簸的車轎戛然而止。再入宮門,魏文初啟唇道:“嘉陽...”

他只喚了兩字便沒了下文,嘉陽淡淡地垂下眸攜着魏其琛欠身退下,纖細的身子裹着絳紅大氅隱入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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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的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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