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請您簽收
墨色天穹下，三尺寒刃捲起霜雪，一道白衣身影遊走於黑雲之間。
“想不到，居然還能在荒塵古道見到這種高手。”
“武功高又如何。”獨眼人雙刀一揮，將一名商隊護衛砍倒，冷冷一笑，“他若是只想自己出去，自然是輕鬆，但要護着那一群廢物，就別怪我們了。”
他們看得分明，葉沉玉自己心裏也是清楚。
他的武功雖高，但終究只算是江湖一脈，同馬匪這種廝殺強盜的群攻相比，就不免吃了路數上的虧，更何況他還要照應着商隊，就顯得狼狽了許多。
一聲慘叫從葉沉玉的左側傳來。
是陳三。
陳三左肩上中了一箭，身後又狠狠挨了一刀，眼見是不活了。
葉沉玉左手扶住陳三，右手長劍一轉，便狠狠地刺入了馬匪的心窩裏。
“葉公子，多謝。”陳三猛地吸了一口氣，“我們這怕是不行了，公子如果能走的話，就自己走吧。”
葉沉玉搖搖頭。
也只是兩人說句話的工夫，又是一群馬匪聚了上來。
此時護衛首領陳三已死，商隊中人也死傷大半，而對面的馬匪也沒討到好處，原本五十多人，被葉沉玉這般衝殺，只剩下了三十左右。
現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上了葉沉玉。
只要解決了這個人……
感受到身側虎視眈眈的目光，葉沉玉一聲嗤笑。
“你們縱是一起上，又如何！”
長劍被平平舉至眼前眉間，葉沉玉的目光，比劍刃更冷。劍花挽起血花，點點勝梅，落在葉沉玉的白衣上。
“可惜了啊……”
坐在一旁馬背上的首領彎弓搭箭，手指間扣着的三枚羽箭便朝着葉沉玉的後背射出。
箭聲破空，葉沉玉猛地一閃，射向他後腦的那支箭險險擦着他的頭皮掠過，射散了他腦後的髮髻，白色髮帶羽箭緊緊釘在地上，三千青絲應聲垂落。
連城於遠處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男神長發披散，一身白衣半幅都被鮮血染紅，身上的刀傷箭傷觸目驚心，兩支羽箭，正狠狠地穿透了他的左肩。
連城目眥欲裂。
小少年猛地一夾馬腹，換來炭頭一聲長嘶，一人一馬飛快地朝着前方戰場趕去。
他粗略地一看：馬匪還有不到三十人，而商旅那邊，真正能打的，也就只剩下還在苦苦支持的葉沉玉一人了。
如此形勢，不能力敵，唯有擒賊先擒王！
連城猛地咬住了唇，伸手一拉，金屬鬼面便蓋住了他的臉。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還有三十步！
連城猛地一抬手，袖中十八道連環弩急射而出，裹挾着勁風朝頭領身邊的馬匪們快速射去。
他們原本都只將目光聚在葉沉玉身上，誰也未曾想到，竟還有人從身後趕來，一時間被連城偷襲，都手忙腳亂了一下，才擋開連城的弩箭。
饒是如此，也有三人被沾了麻藥的弩箭射中，墜下馬去。
“你是什麼人！”獨眼人看着傾盆大雨中那道黑衣身影越來越近，丟過來的暗器飛刀似乎永不停歇，恨恨地道：“不要亂插手！”
連城一聲冷哼，又是一把暗器射出。
“你就只有這點本事了嗎？！”馬匪首領長刀一揮，將幾把飛刀甩到地上，“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也敢來管我們的閑事。”
然而，連城的暗器，也只是為了爭那麼一時片刻。
轉眼間，黑馬距離人群，已經只有十步遠！
連城腳尖一點馬背，整個人利箭一般飛身而起，兩側細長的鬢髮同身後的披風一起於風雨中獵獵飄揚。只見他伸手一扯，便從腰間扯下一條暗沉沉的黑鋼長鞭。接着伸手一抖，注入內力，長鞭就如同有了靈性一般，朝着馬匪捲去。
“你！”
馬匪首領立刻舉刀就要朝長鞭砍斷，卻只見連城嘴角微微一揚，一聲輕笑間，手腕一翻，長鞭一彈一轉，已將馬匪首領的手臂緊緊纏住。
“過來吧！”
連城一聲輕叱，伸手一扯，竟是生生將馬匪首領從馬上扯了下來，同時自己借力一盪，穩穩地落到了人群中央。
葉沉玉雖然驚訝連城的突然出現，但從連城一出手的時候就明白了小少年的意圖，長劍快速搶攻幾招，硬生生地將首領周圍的馬匪逼退了三步，為連城留下了好大一片空隙。
“別過來，否則我就殺了他！”
連城的長鞭將首領捆了個結實，鋒利的短劍也橫在了首領的頸上。
馬匪們相視一眼，見獨眼人微微頷首，便各持兵器，後退了半步。
商人們原本已經是筋疲力盡，見事有轉機，便紛紛強打起精神，警覺地聚攏了起來。
葉沉玉走到連城背後，擎長劍在手，站定。
旁人於黑夜中看不清葉沉玉慘白的臉色，但背靠着他的連城卻知道的清清楚楚。身後男神身體不斷發出細微的顫抖和輕輕的喘息，就像是重鎚擊打在他的心上，讓他忍不住瘋狂地懊悔和自責。
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工夫。
“要想留下你們首領的一條命，就老老實實放我們走過這荒塵古道。”連城大聲道,“否則，就別怪小爺我刀劍無眼！”
“你若是識相，就趕緊放了我們首領。”獨眼人陰惻惻地道：“你現在放人，你和你身後那人儘管離去，我們不再管你。”
“不行。”葉沉玉低聲道。
“當然不行！”有了男神一句話，連城說話聲都大了幾分，“你當小爺我是傻的？現在放了人，你們只怕立刻就要反水。”
說完似乎還嫌自己威懾力不夠一般，短劍又向下壓了壓，在首領的脖子上切出了一道血口。
首領倒是硬氣，只是冷哼了一聲。
但偏偏此時天空中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將四下照得透亮。
於是馬匪們便看到，他們圍着的圈子正中央，原本的俊雅白衣公子半身是血，左手握着的長劍上甚至還有一滴滴的血水在低落，凄絕驚艷。他身旁的黑衣人，目光如電，鬼面如修羅，正單手舉着短劍朝着他們首領頸間刺去。
這場景，饒是縱橫荒原古道殺人無數的馬匪們見了，也覺得一陣陣心驚。
“那你說，要怎麼辦！”獨眼人深吸一口氣壓住心中的不快。
“男神，怎麼辦啊。”連城向後仰了仰頭，用只有他們能聽見的聲音對葉沉玉道。
“讓他們護送我們出去。”葉沉玉皺眉，深吸一口氣，道：“你有沒有什麼毒藥，逼他們先服下，等出了荒原古道再給解藥。”
“對啊！”連城雙眼一亮，“還是男神你有辦法。”
葉沉玉腦海中一陣陣的發暈，既有剛才力戰受傷的緣故，也有一點……
被氣的。
這人是不是沒長腦子啊……不管不顧地就跑過來，想也沒想就去加入戰局。
要不是身手當真還不錯，葉沉玉還真的不知道，連城這人是怎麼順順噹噹活到了十六歲，甚至還幹上了殺手這一行。
“說了不要叫我男神。”葉沉玉低聲道，“趕快。”
連城一聽，就知道葉沉玉此時已經是中氣不足強弩之末，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罐子，伸手卡住首領的下巴，便將一枚藥丸倒了進去。
“這可是我獨門秘葯，”連城道，“七天之內若不服用解藥，便會全身骨骼寸寸碎裂，七竅流血，死狀慘不堪言。”
在場眾人聽了他的話，或在明處或在暗處翻了個大白眼。
這種鬼話，就是放到說書先生的故事裏，都沒有人信了好嗎！
“怎麼，不信？”
連城揚起下巴，對着獨眼人點了點，“你過來。”
獨眼人皺起眉，心想這小鬼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
連城看他不動，着急葉沉玉的傷勢，便伸手狠狠地給首領身上又來了個口子：“男子漢大丈夫，做事怎麼磨磨唧唧的！讓你過來就趕緊過來，別耍花樣。”
獨眼人一陣無語，但仍是將手中兵刃交給了身旁的小弟，空着手走到了他們身旁。
“你也把這個吃了。”連城伸指一彈，一枚丸藥便朝着獨眼人打去。
獨眼人接過，一口吞下。
“倒是爽快，”連城點點頭，“你和你們老大都已經中了我的奇毒，接下來，就要老老實實送我們直到涼州城，否則毒發時慘痛無比，可不是你們受得了的。”
獨眼人一聲冷哼，顯然不信他的話。
連城胸有成竹地道：“你看看自己右臂。”
獨眼人滿不在乎地解開自己護手。
“你……！”
藉著點微弱的光，他分明看到自己的右臂內側，順着手腕脈門處，一道血紅色蜿蜒而上，連到了肘彎。
“看到了吧。”連城一聲冷笑，“這道線，就是你的生命線，每時每刻都會減少一些，七天之後，線斷至脈，便是你的死期。”
說著他手中短劍一劃，露出了首領的右臂，上面是同樣一道血線。
這下在場之人，終於都露出了驚恐的神情。
“我知道了。”獨眼人當機立斷，“我會照你們說的做。”
連城舒了一口氣，正準備放人，突然聽到身後葉沉玉清冷的聲音：
“你先立誓。”
連城愣住了。
男神你醒醒，發誓有用的話還要學武功幹什麼，江湖中人立誓，可比秦樓楚館裏姑娘的真愛還不值錢啊。
“要我立誓？”獨眼人一聲冷笑。
“以你們魔尊之名立血誓，如違誓言，死後靈魂永墮地獄，受烈火焚燒。”
獨眼人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着葉沉玉。
葉沉玉神色淡然，任他打量。
過了許久，獨眼人才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葉某又不瞎。”葉沉玉淡淡道，“不過你們魔教內部究竟如何變亂，都同葉某無關。”
“既是如此，我向魔尊發誓。”獨眼人咬牙切齒地道，“平安護送你們走出荒塵古道，直到涼州城。”
葉沉玉這才點點頭，對連城道：“現在可以了。”
連城等到了他這一句，忙不迭地應了一聲，手中長鞭一抖，便極為嫌棄地將馬匪首領甩到了獨眼人的身邊。
“離遠點離遠點，小爺我看見你們就心煩。”
葉沉玉原本神經緊繃了一晚上，如今終於事情解決，他也終於能夠喘口氣，放下心來。正是他剛放鬆下來的時候，連城一轉身，他身後沒了借力，一時間竟搖搖晃晃，穩不住身形。
“沉玉！”連城急忙伸手接住他。
“不礙事。”葉沉玉輕聲道，“我只是……”
我只是需要休息一下。
然而這句話還沒等出口，葉沉玉嘴角便滲出一縷鮮血，接着腦中一黑，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