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大概在做夢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這一首《涼州詞》雄渾大氣,千載之後讀來,依舊可見其中壯采蒼涼。
而此時,連城和葉沉玉正同一隊馬商一起,行在去涼州的路上。
在走入荒塵古道前,他們正碰上了一組三十餘人的商隊,略一交談,便說定了他們二人跟着商隊一同前行,互相照拂。
連城十分確定,一定是那商隊的大鬍子首領看中了葉沉玉的武功和風采,想要男神必要時充當下護衛。
不過這也不虧,只不過是連城想要同男神獨處的願望破滅罷了。
葉沉玉一人一馬行在前面,同那群行商的頭領一直在交談,從連城的角度,剛好能看見自家男神談笑風生時依舊風度翩翩的側臉。
真是太討厭了……連城向後一仰,墊着自己鼓鼓囊囊的行李包,賭氣一般地不去看。
秋空高遠,風卷行雲,幾隻孤雁遠遠掠過枯樹枝頭,便再無行跡。
葉沉玉原本還有點好奇連城怎麼一路上如此安靜,找了個機會回頭一看,就只看見小少年兩條架在馬頸上的腿。心想這人昨晚在隔壁叮叮噹噹折騰一宿沒睡,怕不是要藉著這個機會補覺,便也沒多問。
於是一個沒發現,一個暗自氣悶,兩人直到日暮西山,商隊安營紮寨之時,都沒說上一句話。
葉沉玉還好,連城卻忍不住了。
他藉著旁人都忙着的時候,蹭蹭蹭,蹭到了葉沉玉旁邊。
“睡醒了?”葉沉玉看着他一臉做賊心虛的小樣,笑着問道。
“啊?啊……”連城本想說自己沒睡,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違心道:“嗯,趕路有點辛苦,就眯了一會兒。”
接着又狗腿子地表忠心:“這樣晚上沉玉你們休息的時候,我就精神百倍,無比警覺。”
葉沉玉輕笑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
連城身體立刻就是一僵,但也幾乎是同時從葉沉玉的神色中感覺到男神今天興緻不高,便老老實實地蹲在葉沉玉身旁,拿着一根棍,來來回回地撥着火堆。
兩人一時無言。
行商那邊似乎已經佈置妥當,那個大鬍子領袖還對他們兩個招了招手,高聲喊道:
“你們要不要過來同我們一起吃點?我們食物很多,也還熱鬧些!”
連城立刻緊張兮兮地抬頭望向葉沉玉。
葉沉玉笑着對圍坐在大篝火旁的行商們擺了擺手,連城立刻提起嗓子喊了一聲:
“多謝盛情,只是我們還有點話要說,就不去叨擾了!”
大鬍子看起來似乎頗為失望,還要再勸,被他身邊一個老者拉了拉衣袖,說了點什麼,才就此作罷。
被他這麼一提醒,連城這才想起自己忘了些什麼。
“沉玉。”
葉沉玉應了一聲。
連城飛速地跑到一旁,拿起自己鼓鼓囊囊的大包裹,提了回來。
“沉玉,你餓了吧。”連城把大袋子推到火堆旁,“我昨晚準備了不少,不如來吃點烤雞,墊墊肚子。”
昨晚你都把我拒絕了,今天總該吃點了吧。
葉沉玉立刻就想拒絕,但一轉頭看到了連城亮晶晶的眼睛,拒絕的話就沒說出口。
就遲疑了這麼一下的工夫,連城已經喜滋滋地從口袋裏找出了一直烤雞,熟練地穿在鐵棍上,架住開始烤。
火堆不時發出“畢畢卜卜”的聲響,烤雞也漸漸地散出香味,些許的油脂從烤雞中墜進木柴里,更是將烤雞的誘人又放大了幾分。
就連原本垂頭不知道想些什麼的葉沉玉,都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火光中的小少年正在給烤雞翻着面,額頭不知是熱的還是累的,已經密佈了細細一層汗珠。連城伸手一把抹掉,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分明。
比火焰還明亮。
這笑容太有感染力,落在葉沉玉的眼裏,讓他也不由自主地想笑。
背對着葉沉玉,正忙活着的連城卻對這一切無知無覺,只是皺起鼻子聞了聞,頗為滿意一般地大聲道:“對哦,沉玉我好像還沒問過你,喜歡什麼口味?”
葉沉玉愣了一下才道:“我都行。”
“都行,這可是最難的。”連城蹲下身,解開旁邊小布包,露出裏面的一排瓶瓶罐罐,“多加點鹽?還是孜然?辣椒能吃嗎?”
“按你的口味來就好。”葉沉玉隨口道。
連城的動作停了一下,接着小少年便重重點了下頭,快速地拿起幾個小罐子,跑回了烤架前。
半盞茶后,一隻金黃噴香的烤雞被端到了葉沉玉的面前。
連城雙手捧着木盤,正閃着星星眼,滿臉期待地盯着葉沉玉。
葉沉玉道:“你先吃。”
連城並未多想,只是笑着道:“我特意給你做的,第一口自然要給你吃,你先嘗嘗。”
葉沉玉輕笑一聲道:“我只是在這坐着,又有什麼重要的了?倒是你剛才忙活半天,只怕是餓壞了。”
連城頭搖得撥浪鼓一般。
葉沉玉又沉吟了一下,才伸手輕輕撕下一隻雞腿。
然後便塞到了連城的口中。
“嗯……嗯嗯嗯?”連城愣愣地一口叼住,眨巴眨巴眼,臉立刻就紅了。
男神心疼我!還親手喂我吃了雞腿!雞腿!
我大概在做夢吧……連城一邊機械地嚼着嘴裏的雞腿肉,一邊迷迷糊糊地想。
眼前的小少年鼓着腮幫子,一點點往下咽,眼睛還一刻不離地盯着他。
葉沉玉默默地撕下了一小塊雞肉,斯斯文文地放到嘴裏。
“怎麼回事!”葉沉玉嚼了一下,便飛速地咽了下去,拿起一旁的水袋“咕嚕咕嚕”地大灌了一口。
連城被唬了一跳,趕緊把嘴裏那根雞骨頭扔到一旁,蹭到葉沉玉旁邊問道:“怎麼了沉玉?”
葉沉玉沒跟他說話,嘴裏含了一口水,擺了擺手。
看到這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連城最是嗜辣,而看來,男神正好相反。
連城一時間又着急又後悔,圍在葉沉玉旁邊團團亂轉,急的都快哭了出來。
卻也沒有什麼辦法。
葉沉玉看了他這樣子,也生不起氣來,只是又咽下一口水,覺得口中的痛感稍微緩解了才道:
“不礙事,是我剛才沒說清。”
“對不起……”連城垂下頭,活像一個做錯事,被主人嫌棄的小狗狗。
“真的不要緊。”葉沉玉溫言道。
連城這才怯怯地抬起頭,噘着嘴,可憐巴巴地看向葉沉玉。
不看倒好,一看,他又傻掉了。
因着剛才吃辣的原因,葉沉玉的眼角都在微微泛着紅,眼睛裏也能看到隱隱約約的水光。在火光照耀下,比起平日裏端莊從容的男神,更多了一種生動明麗。
葉沉玉見他又傻,還以為他是在自責,只得道:“其實你這個烤雞,做的甚是不錯。”
連城愣愣地答應了一聲,接着便老老實實坐在一邊,挑了些沒怎麼沾上辣椒粉的部分給葉沉玉。
葉沉玉慢慢吃,連城慢慢給他撿,遠遠看去,竟覺得這兩人相處起來莫名的默契。
許是這氣氛太好,直到他們把烤雞吃完,兩人都沒有動,只是就着火堆,隨意閑聊。
“兩位小老弟,”一旁已經準備休息的商人朝他們招了招手,喊道:“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還要趕路。”
兩人止住了話頭,霎時間,四野寂靜無聲。
遠處風聲蕭蕭,頭頂一片雲掩住了月亮,連城打了個冷戰。
“走吧,我們回去。”葉沉玉站起身。
“嗯……嗯?”連城一激靈,猛地抬起頭,看向正站在自己身邊的葉沉玉。
葉沉玉低頭,看到眼前小少年正仰着頭,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一臉的茫然和難以置信。
他輕笑一聲,伸手過去:“外面太冷,先回帳篷里。”
連城愣了三秒,才反應過來,男神是在伸手拉他。
“來了來了!”他趕緊丟下手中的細棍,拍了拍手,依然不滿意,伸手在衣服上蹭了好幾下,才去抓住葉沉玉的手。
觸手冰涼。
葉沉玉輕輕拉了他一把,連城便暈頭暈腦地站起來,老老實實地跟上,像一隻聽話的小尾巴。
“我以後都不洗手了。”連城暈暈乎乎地想,“男神居然拉過我的手了。”
直到兩人回了帳篷內,連城才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啊!”
“怎麼了?”葉沉玉正在一旁點起了一支淡色的蠟燭,聽到連城一聲痛叫,轉過頭問道。
“沒……沒怎麼。”連城右手按住已經發青的右腿外側,目光卻停在了葉沉玉的身上,不捨得離開半分,“男……沉玉你先休息吧,我要出去守夜了。”
“守夜?”葉沉玉眉頭一皺。
“對啊。”連城心想自己剛才掐的一下可真是疼,“這裏晚上不太平,我放心不下。”
“不必麻煩你。”葉沉玉在燭台外扣上了一隻燈罩,幽幽的光照亮了整間帳篷,“而且你留下的話,我們更能互相照應。”
連城覺得這一晚上的刺激太多,自己大概都要瘋了。
但男神既然都這麼說了,自己當然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更何況,同上次自己打地鋪不同,這可是真·同床共枕,連城當然是千情萬願。
於是他扭扭捏捏無比矯情地來了一句“這樣是不是不太好。”表情之做作,堪比過年時收到紅包時推推讓讓的小孩子。
然後飛速地鑽進被窩裏,速度甚至要比把紅包揣進去還要快上幾分。
“晚安,沉玉。”連城雙手扶着被子,掩住臉上怎麼藏也藏不住的笑容。
“嗯,晚安。”
葉沉玉輕輕拂了下長發,才緩緩躺下。
如果是夢,就千萬不要再醒了……連城閉上眼睛。
他沒看到,身旁葉沉玉忽然睜開眼,眼底帶着許多複雜的情緒,深深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