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雨中告別(1)
“媳婦?媳婦?嘿,你有在聽我講話嗎?”溫和的聲音帶着疑惑,把余簡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我沒事。”余簡擦擦朦朧的淚眼,發現手機在震動,抬頭看到是一個ID為“陪你走天涯”的微信用戶給自己打了視頻過來,連忙開口說,“木頭,我爸爸給我打電話過來了,你先別說話。”
“好嘞。”男聲嘿嘿一笑,“別哭啦。”
余簡應了一聲,點開視頻通話。
畫面一閃,露出一位中年男子的臉來。男子的頭髮很短,或者說他幾乎沒有頭髮,只能看到那頭頂上淺淺的一層黑色。他的眼睛很小,卻彷彿容納着很多餘簡所沒有看到過的東西。忙碌過一天後,這是他唯一能夠得到喘息,拿起手機休息的時間。
余父,她的父親。
半輩子都撲在了廚師行業的老廚師。
“回來了嗎?”余父的聲音一卡一卡地從那邊傳了過來。
“到宿舍了。”在聽到這聲音的時候,余簡的鼻子突然酸了。
余父在視頻里看到余簡的眼睛開始變紅,開始躲躲閃閃不再看自己,眉毛頓時皺了起來。
“怎麼了?誰欺負你了?”余父問。
余簡搖搖頭。
“是不是店裏有人欺負你了?別哭,跟爸爸說說。有人欺負你就告訴爸爸,爸爸過去幫你教訓他。”余父頓時嚴肅了起來。
他知道余簡從不會輕易哭的,她是屬於那種女漢子型的女生。
“真沒有。”余簡捂着嘴搖搖頭。
“是不是失戀啦?哪家男孩子讓你哭的這麼傷心吶?”余父挑挑眉。
“沒有。”余簡再度搖搖頭。
她男朋友在這裏好好安慰着她,在這裏聽着他們的對話呢。
“等會兒給你媽媽打個視頻,她那麼就沒見你了,打你電話你不接。知道了嗎?”
“好的。”余簡哽哽咽咽地答應着,連忙伸手掛了電話。
她怕她一個忍不住,讓自己哭的聲音被余父聽見。
“媳婦,別哭了……”知道余簡掛了電話,男生又把麥開了出來。
“嗯。我給我媽媽打個視頻,木頭再禁一下麥。”余簡應了一聲,滑動手機屏幕,點開備註為老媽的微信用戶,撥了她的視頻電話。
熟悉的微信鈴音響了短暫一瞬,立刻斷掉,切換成接通模式。
“喲,這是哪門子風,我們家大小姐給我打視頻來了?”畫面中,那個額頭飽滿,眉毛彎彎,眼睛大大的中年女子瞧着余簡,眼裏儘是欣喜和驚訝。
那是余簡的母親。
余簡沉默着不說話。
大概母女心有靈犀吧,余母很快就察覺出了余簡的異樣。
“怎麼了這是?被誰欺負了?告訴媽媽,媽媽幫你告訴爸爸,然後讓他教訓他們去!”余母和余父一樣,頓時嚴肅了起來。
“沒有。”余簡看到視頻里的自己,眼睛徹底紅了。
“那是不是失戀啦?”余母接着問。
“沒有。”那一刻余簡是想笑的,但是她笑不出來。
她搖搖頭,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她能感覺到兩行淚水順着眼角滑落,低垂至耳畔,最後掉到溫軟的被子上。
“肯定有事情瞞着,平日裏你才不會動不動就哭的。到底怎麼了?別哭,擦擦,趕緊的。”余母也皺了皺眉。
“我……我不想被人嘲諷了——嘲諷的滋味,太難受了——”那些哽在喉嚨口的話,余簡還是說了出來,因為她知道只有說出來,她才能夠看到希望的光明。
“為什麼別人能擁有一副好好的眼睛,為什麼我就不能擁有一副正常的眼睛?你知道嗎——我從小到大,因為這雙眼睛,不知道被笑了多少次——每次他們說‘鬥雞眼’這三個字的時候,我都以為他們在說我——你知道嗎——我被排在眾人外,那種孤獨,那種人言可畏的滋味,我嘗了十七年,十七年!現在,我真的是嘗不下去了——”也不管自己還和別人連着麥,余簡把憋在心裏很久的話一股腦說了出來。
她知道自己再不說,就真的沒機會說了。
“你現在知道你的眼睛有多重要了?當初媽媽跟你講了少玩點手機,少玩點電腦,你就是不聽,現在後悔了吧?好了你別哭,這件事情是我們不對,脫了這麼多年也沒給你個准。我會告訴爸爸的,我們一定幫你把你的眼睛治好。別哭了昂。”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余母頓時給余簡做出了保證,“不論花多少錢,媽媽爸爸都會把你的眼睛治好的。北京是國際大城市,那裏的醫院都是頂尖的,一定能把你的眼睛治好。別哭了,把眼淚擦掉。”
余簡知道自己的眼睛也是余父余母的一塊心病。
她的眼睛本來是很正常的,但是一歲那年她的曾祖母在她頭頂掛了一顆白織燈的燈泡,於是就成了內斜。不過如果平常不細看的話,她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
但有的時候,那些心細的人,真的是讓余簡恨不得天天捧着自卑跑。
為了這事兒他們不知道操了多少的心。
從一歲問題出現開始,到十七歲,整整十七年,他們帶着她去了當地,上海,最頂尖的眼科醫院,給她反覆檢查配眼鏡,反覆做什麼恢復訓練,花費了起碼有十多萬。
如今再在北京找大醫院的話,那起碼也要上萬塊。
而且,她知道余父余母最近手頭不寬裕。
半開玩笑地說,余父微信里的錢,都還沒有餘簡的多。
但是余簡也知道,一旦他們做下承諾,那就一定會實現的。哪怕是東拼西湊,也會借錢過來為余簡治病。
事實上,後來余父也確實這麼做了。
“好了,十點過了,早點休息吧。”余母笑了一笑,看着余簡點頭答應后,才放心地掛了電話。
“木頭……你還在嗎?”余簡聽到那邊沒有一點聲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掛了電話,輕輕地問。
“媳婦,別哭了好不好?你一哭,我也跟着難受,真的不騙你。”耳畔傳來絲絲噪音——是連麥的人開了麥。
“好,我不哭了。”余簡擦掉眼淚,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