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婠婠
?其後幾日,為了等候錢獨關的到來,她幾乎足不出戶,每日看書練琴過得十分悠閑,修行到了她這個地步,早已習過辟穀之術,飲食與否並無太差別。
錢獨關也不曾讓她等上很久。
第四天的晚上,月色正朦朧。竹幕被無聲捲起,一人款款而來,白衣如雪,裙下赤足。
夜風湧入室內,將燭光晃得搖搖欲墜,朝歌還未入睡,擁着薄衾坐在床上,長發打散了柔順地披在肩頭,越發襯得她發色如墨,肌膚如玉。
她看了一眼來人,下床取一件外衣披在肩上,“來者是客,姑娘可要飲一杯茶?”
來客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幽幽吐息:“顧姑娘天生麗質,最適合入我派之門,可惜卻偏偏要與我們作對,縱使我有惜才之意,也只有狠心下手取你的性命了。”
“姑娘既然不喜飲茶,那一起到外面賞月聽琴可好?”朝歌彷彿沒聽到她的來意,漫不經意的攏了攏衣衫,將琴台上所擺的古琴抱起,竟然就這般自顧自地向外走去。
對方目光閃了閃,秀眉微蹙:“姑娘到底是故作平靜,還是真的不把婠婠放在心上呢。”
說話間她那雙纖細白皙的手已經輕輕拂向朝歌的肩,動作溫柔得彷彿在觸碰最心愛的人一般,這一拂看似簡單,其中卻暗含天魔氣勁,若真的被碰上,非死即傷。
朝歌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恍若無知無覺。她行走的步伐明明比婠婠慢上不少,卻在最後堪堪避開了婠婠的手,天魔氣勁外放,颳得她長發飛揚,全身衣衫獵獵作響。
一擊不中,婠婠眼中首次露出凝重之色,她這一手本就是試探朝歌虛實,誰知卻被輕巧避開,縱使她沒有使出全力,對方未免也避得太輕鬆了些。
這時朝歌已走到門口,抬手挑起竹幕,側過臉,微笑着看向她,“請。”
“若要賞月,何處不可?”婠婠卻施施然的坐在了臨窗的坐塌上,回以一笑,看樣子是不打算隨她出去。她對朝歌本就知之甚少,方才試探又沒佔到上風,現在當然不願以身犯險外出同她賞什麼月。
朝歌見她打定了主意要留在屋子裏,嘆了口氣,轉身回去在婠婠的對面坐定,“既然姑娘不願意陪我出去,那我只好在明天將賬單送給錢獨關了。”
“賬單?”婠婠有些好奇。
“自然是屋子損毀修繕的賬單,本想替貴派省下一筆錢,奈何姑娘卻不領情。”她將琴放在兩人之間的桌案上,一手支着下巴,有些苦惱地望向婠婠,“今晚月色正好,姑娘一定要和我動粗么?若是毀了屋子,我就沒地方住了,不如我們坐下一起看看月亮,談談人生和理想如何?”
婠婠撲哧一笑,“顧姑娘不是還有兩位徒弟么?總有一位能為師父騰出一席之地吧。若是實在無處可去,不如帶上令徒一起到我們陰癸派做客如何?”
經過方才的試探,她已不如最初那般自信滿滿,暗忖錢獨關還是低估了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
面對這樣隱含威脅之意的話,朝歌不動聲色地道:“做師父的不成器,讓人毀了住處,怎麼好意思去徒弟家借住?當然是找人加倍討回了。”
“哦?”婠婠秀致的眉挑了挑,“只怕顧姑娘未必有那個機會。”
和談失敗,朝歌也有些遺憾,手指放在琴上,看向她的眼睛:“一試便知。”
婠婠眸里泛起難以形容的奇異光澤,突然一抬手,雙袖間飛出兩條白絲帶,毒蛇一般擊向朝歌面門,如此貼近的距離,朝歌本是避不開這迎面一擊的,誰料“叮”的一聲,勁氣逼人的絲帶去勢一滯,被莫名的力量擋在半空,原本輕軟的絲綢竟然在撞擊中發出金石交擊之聲。
“我本想試試能不能跟貴派化干戈為玉帛,可惜……我討厭被威脅。”燭光搖曳,在低垂的眼睫下投出一片陰影,她的側臉精緻秀雅,黑髮宛如上好的絲綢,不經任何束縛,鬆鬆自肩上垂至腰際。
她實在是個極美的女子。
婠婠卻無暇欣賞這一幕,她素來機警,早在天魔絲帶被擋住的那一瞬,翻身向後退出幾尺開外,幾乎是在她身體後仰的瞬間,身下坐塌被不知名的氣勁擊得粉碎。
“顧姑娘的手段果然高深莫測。”婠婠目光落在朝歌撫琴的手上,口中稱讚。
她的指尖停在第七弦。琴初有五弦,內含五行,外合五音,后加一弦為文弦,再續一弦為武弦,共稱文武七弦琴。
武弦主殺,她已動殺機。
室內無風,婠婠卻衣袂翻飛,顯然是將天魔氣勁外散,對朝歌忌憚之極。尋常音攻之法,無一不是以內勁催發,傷人於無形,哪怕是她所修習的天魔音也不外如此,顧朝歌卻不同,她竟然能將琴聲凝為實質!
天魔功講求以無形之力,盜取對方有實之質,吸收對方功力為己用,方才甫一交手,婠婠就明顯感覺到了被克制,因為顧朝歌身無半分內力,音刃由樂聲化成,根本無從借力。
琴音錚錚再起,音刃無形無跡,暗藏殺機,曼妙無方的天魔緞帶卻彷彿最嚴密的護盾,終是護着婠婠毫髮無傷地避開了這一輪攻勢。燈燭早已被四溢的勁氣撲滅,竹制書架被流散的音刃砍倒,裝有花茶的竹器也盡數損毀,咕嚕咕嚕滾了一地,花香逸散,混在空氣中更有人讓人窒息的沉悶。
朝歌看得分明,手上一頓,琴音稍緩。
婠婠自然不會錯過她分心的絕佳時機,張口一聲尖嘯,天魔音無隙不入,鋪天蓋地而來,像是狂風怒號般咆哮,又像是驚濤裂岸的肆虐,刺得人耳中劇痛。與此同時,天魔緞帶化為利箭,直直襲來。
緞帶的目標竟然不是朝歌,而是她面前的古琴。
朝歌微微彎了唇角,眉間似有嘲意,她根本不受天魔音的影響,指尖一動,以人眼難以分辨的快速撥動琴弦。聲不成曲,卻聽“叮叮叮”接連幾聲急響,緞帶竟然在空中被絞成了碎片。
若有婠婠內勁的灌入,天魔絲帶斷然不會如此輕易地被音刃毀掉,可惜在發出緞帶的那一瞬,婠婠已放棄了它們,兩把短刃從她袖內滑到掌心,整個人化作一道白色弧光,從側面向朝歌襲去。
她終於動用了殺招,這一對尺二長的短刃名為天魔雙斬,是陰癸派的鎮派三寶之一,鋒利無匹,無堅不摧。經過前一輪的交手,她已看出了朝歌的音攻之法長於遠程,若是近身將她壓制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不利於音刃的施展,她必定束手束腳。
此時兩人相距不過三尺,眨眼可至的距離,空氣中的音刃越發密集連綿,婠婠只強行破去攻向要害的音刃,其他皆用天魔功巧妙御開,沿着圓弧向四方飛散,傷人也傷己,朝歌就算再怎麼技藝圓熟,也斷然無法同時控制這麼多散亂的音刃。
被看破了音刃的缺陷,她並不着急,反而沖近在咫尺的婠婠眨了眨眼,露出一個有些狡黠的笑,方才還快速撥弦的手慢了下來,琴音頓時也由急促錚然變得悠長緩慢。
婠婠心道不妙,雙刃向前盪開,卻彷彿砍在了極其柔軟光滑的絲緞上。她反應也是極快,凌空一個翻身向上飛去,避開了音纏,又開始向後急退。一見拉開了距離,琴音重新變得鏗鏘短促起來,接着是一連串劍刃交擊的聲響,又疾又快,宛如驟雨打芭蕉。
終於婠婠停在了離朝歌三丈開外的卧房窗檯前,她臉上閃過一抹艷紅,在月光下越顯美艷無倫:“姑娘絕技,妾身佩服,待他日傷好,再來討教。”
說罷便如輕煙一般隱入黑夜。
朝歌沒有追,她不急,她還要借婠婠的口去警告錢獨關。
略帶惋惜地掃了一眼室內的滿地狼藉,她從地上撿起尚還完好的紙筆,寫下一行字,然後就這般什麼也不做,收起琴負在身後,十分悠閑地沿着青石小徑一路出了桃林,小路盡頭就是通往襄陽的官道,再順着官道走上一段路就能看見襄陽高大的城牆。
如今正是夜深人靜,城門已關,不過這點高度對她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朝歌輕輕一躍就落在了城牆上。只是,錢獨關住在哪兒呢?她居高臨下地望着城內星羅棋佈的街巷,一時有些犯難,突然她靈機一動,沿着城牆往下走,果然順路摸到了城門守衛的宿處。
“喂,醒醒。”
“幹嘛?今天不是我輪值啊。”大半夜的睡得正酣,突然被人拍醒,守衛嘟囔着揉了揉眼睛。有些朦朧的視線里,一個容色絕倫的美人正在笑吟吟地看他,他一下子直了眼,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摸一摸是不是在做夢。
朝歌避開他的手,從一旁牆上抽出他的佩刀,十分乾脆利落地將屋裏唯一一張桌子劈成了兩半,然後回頭挑眉看他:“現在醒了?”
守衛一個激靈,真的清醒了。
“帶我去城主府。”朝歌也不廢話,直截了當地說出了目的,然後飛來一刀擦過他的臉頰,深深刺入了牆內。
“知道該怎麼做了嗎?”她俯身微笑。
守衛全身發抖,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