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事到如今,怨嘆也沒有用,樂平只能催眠自己要堅強。
天將破曉,戒備深嚴的皇宮依舊萬籟俱寂,不敢擅離職守的士兵來回巡邏着,他們的腳步輕盈,走起路來幾乎沒有任何聲響,除了御藥房中所發出的輕微雜音,皇宮幾乎一片沉寂。
早在七天前,樂平就打探到消息,原來只有少數權臣和御醫、御藥婆等特殊人士才得以不必經過查核就自由進出皇宮;而且,御藥婆每隔三天就會帶着小葯童出宮上觀音山去采新葯。
現下樂平只差運氣,只要她運氣夠好,抓準時機,絕對可以順利蹺出皇宮。
樂平做了個深呼吸,隨便收拾了細軟,悄悄躲到御藥房去。
趁着御藥婆命人把一個大葯瓮放在拖車上,準備出宮去採藥草時,樂平逮着機會地藏身到空蕩的大葯瓮里。
沒多久,馬車便開始搖搖晃晃起來,此時樂平再也按捺不住難捨的心,她偷偷掀起瓮蓋,依依不捨地望了一眼金碧輝煌的皇宮,心裏有些感傷地喃着:「父皇、母后,請原諒女兒的不孝……」
那一夜,她成功地蹺出了皇宮,卻因不知何去何從而心生莫名的茫然與寂寥。
話說樂平離開皇宮后,因為怕被人逮回去,她先到繁華熱鬧的街市買了一匹小紅馬,然後快馬加鞭地出城去了。
可是,了無目的地的她,完全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又要如何才能在江湖中謀生存,甚至找到屬於她的真命天子,只好南下去流浪。
不知流浪了幾天,直到樂平進了知縣,才知道她離汴京已經很遠了。
此時烈陽高照,她無聊地在市集中漫無目的地閑晃,直到肚子咕嚕一聲,這才想起她還沒用午膳。
吃什麼好呢?正猶豫着,橋邊一塊醒目的招牌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想也不想便走進客棧。
站在門口迎客的店小二,見是生面孔,又長得如花似玉,立刻熱情又親切地遞上熱毛巾,一邊笑容可掬地問:「客官,用膳還是住宿?」
「用膳,謝謝你。」樂平很有禮貌地接過他手上的熱毛巾,拭過手后,才在一張靠窗的桌邊坐下。「麻煩請你給我一斤牛肉、一盤紅油抄手和一壺白酒。」
「好的,姑娘,等稍待,好菜很快上桌。」店小二動作俐落地又把桌子重新抹了一遍,才回頭引頸高喊:「一斤牛肉、紅油抄手、白酒!」
樂平把掛在細臂上的細軟往桌邊一擱,端起茶水就喝,不知茶水是燙口的,一落嘴裏就燙着她的舌頭。
「噗!」她的小嘴噴出一道水柱,淋過茶雨的桌面濕成一片,連包袱都糟殃。
「糟糕……」怕引來注目,她手忙腳亂地掏出手絹擦拭。
想不到更糗的還在後邊,就在她着急地拭着桌面時,被手肘掃到的包袱竟滑落到地上,胡塗的她不曉得包袱沒有綁緊,金銀珠寶頓時撒滿一地,一大袋重得跟石頭一樣的荷包也跟着滑出包袱,銀子撒得滿地都是。
客棧里的人無一不瞪大眼睛,見她一身華麗的綾羅綢緞,想必是外地來的富家千金,全都虎視眈眈地猛盯着她。
怪不得老是有人說金錢不露白,客棧一隅,有個身着黑袍的年輕男子,正瞬也不瞬地盯着樂平。
年輕男子一雙銳利晶亮的黑眸充滿盤算的狡詐和邪味,那不是一個好男人該有的眼神。
這個壞男人的名字叫作嚴聞人,平常最喜歡聞的味道就是「銅臭味」,最大的興趣就是收集「金元寶」。
換言之,他這人眼裏塞不下其他東西,只塞得下「錢」。
為了錢,憑着一張清俊的面孔外加三寸不爛之舌,他騙盡天下人的荷包,手段強硬、辣狠,毫不留情,直到對方山窮水盡才肯罷手。
這幾年來,嚴聞人的惡名在江湖上響徹雲霄,迅速擠進十大惡人排行榜,天下官府都要緝拿他,偏偏他來無影去無蹤,只有極少數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
算樂平倒霉,在客棧里露財,又不幸遇上狡猾世故的嚴聞人,自然成了他下手的對象。
「對不起……」樂平尷尬極了,連忙蹲下身,匆忙收拾着撒了一地的金銀珠寶和銀子。
只見原本坐在一隅的嚴聞人倏地離開桌前,掏出懷裏看似昂貴的羅盤玉璧,拿在掌心上把玩着,嘴角噙着若有似無的微笑,慢慢踅過樂平的腳邊。
樂平拾完地上的銀子,正要起身,卻一頭撞上近在咫尺的嚴聞人。
「哐啷」一聲,羅盤玉璧落在地上,碎成千萬片。
「啊!」樂平嚇得跳起來,低頭看着自己闖下的禍。
這一聲不但嚇着了正在用膳的客官們,也嚇着了正一腳步入客棧的段弁和幾名隨從。
段弁循聲望了過去,一看見樂平,他的心怦然一跳,真是無巧不成書,他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機會見到她了,想不到心意相通地投宿在同一間客棧。
「搞什麼名堂?!」嚴聞人怒氣沖沖地指着地上的碎片,「你這沒長眼的東西,居然毀掉我好不容易得手的珍貴寶物!」
「對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樂平嚇壞了,臉色變得很蒼白。
闖禍了?段弁眯眼沉思着。
「別以為你有幾分姿色,隨便開口道個歉,這事就可以算了!」嚴聞人佯怒地把雙臂交疊在胸前,口氣不善地道:「就算天皇老子也照樣得賠我錢!」
「這位公子,你別生氣,我即刻賠你錢就是。」樂平連忙把拾起的金銀珠寶連同銀子全部擺在桌上。
「你別小看地上這椿寶物,這可是舉世無雙的稀世珍寶,當今世上只有一件,價值連城,是有錢也買不到的,懂嗎?」嚴聞人狡猾的黑眸瞄着散在桌面的金銀財寶。
原本打算只賠他一錠金元寶的樂平,聞言立刻吃驚地楞住了。「真、真真真的嗎?那……」
嚴聞人佯怒的黑眸從那堆黃金中轉向樂平,毫不客氣地亮出五根粗獷的手指頭,「除了這些金銀珠寶,你至少還要再賠我五百兩銀子才夠!」
段弁眉頭蹙得更緊了。那堆金銀財寶居然還不夠賠?還要五百兩銀子?那碎了一地殘渣的玩意兒,真這麼有價值?
段弁的銳眸冷冷地掃了嚴聞人一眼。該不會是存心坑她的吧?
「奇怪……」一旁的店小二狐疑地皺起眉頭,低聲對身旁的人道:「在這世上,羅盤玉璧明明只有一件,前幾天知縣大人才拿來這兒炫耀而已,怎麼才幾天工夫,羅盤玉璧就落在那人手上?」
天生聽力好的段弁,自然聽見了店小二的話。
店小二這番話證明了一件事——嚴聞人手中的羅盤玉璧,若不是他去偷來的,就根本是件膺品。
不過,就算如此,也不關他段弁的事。
段弁神色自若地在桌前坐下,段一虎替他拿主意,點了皇太子平常最喜歡的菜色。
「天啊!」閱歷淺薄的樂平驚愕地捂住顫抖不停的小嘴,「這麼貴啊?可是……我身上已經沒有銀子了,我只剩下這些了。」
嚴聞人以眼角瞄了桌上的財寶一眼,然後假裝很無奈地拿起一錠金元寶,放在嘴邊咬了咬——咬起來的感覺真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