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第一章 重生

一陣鑽心的腹痛,讓趙嵐逐漸恢復神志。

她回想起剛才吞金的悲痛欲絕,想起自己在前一夜交待給青茵的話……不知道小妮子懂了沒有。

離開她,青茵可以回去跟着哥哥嫂嫂繼續生活,找個踏實的人嫁了,就算不如年輕時候來得容易,但是哥哥嫂嫂定然會看在自己的緣故上,幫她覓得一個好人家,哪怕是填房,也比在自己身邊蹉跎了青春的好。

於往事,終於現在陰陽兩隔了,或許這樣才是真正解脫了。

正待趙嵐捂着胸口,想緩解吞金的痛苦時,下身突然又一陣腹痛,伴着一股熱流而來,這種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這疼,趙嵐感到害怕。

數年前,他離開不久的日子,初初懷孕的自己並不知道,那天也是這麼冷、也是這麼疼……

結果孩子沒有保住。

她一封一封地給他寫信,卻從來沒有收到過回信。她左思右想安慰自己,或許是因為戰況吃緊,他無暇分心,所以沒有回信?

她便不再寫信。

陰晴圓缺、春來暑往,她開始根據天氣變換給他做衣服和鞋子,從襦衣到短褐,從直襟到大氅,還有日常的布鞋與防寒的皮靴,只要能想到的她都做,託人帶或者郵去,都沒有人收,東西被陸續退回。

看着一次又一次退回來的衣服和鞋,青茵忍不住勸她注意眼睛和身體,可是,她聽不進去,她也停不下來,她怕自己停下來就會亂想。

他臨走前囑咐她:趙嵐,等我回來!

她用勁地點了點頭,看着他騎馬而去。

可是到了最後,她等來的是什麼?

那天,青茵在前廟給母親牌位孝敬香油的時候,家裏新買的丫頭跟着媽媽來送端午節的粽子,興高采烈地說著那個曾經在錦衣衛里不名一文的校尉、而後認祖歸宗回到候府、現在打了勝仗榮歸的大將軍,迎娶了……

趙嵐明白了,原來,死死糾纏那份感情,始終執迷不悟的,只是她一個人而已。

她收拾起為他做好的衣服,站在靜音庵的後山,在橘子樹下的,望着山下的炊煙,好久好久…久到天黑了,下雨了,青茵打着傘來找她,哭着罵著,拖了她回去,病了一個秋天和一個冬天。

春天的一天,趙嵐看見來庵上進香的婦人,帶着個三四歲的娃娃,她突然回過頭問青茵:青茵,你說,孩子如果還在,是不是也這麼大了?……是不是他就不會怪我,也不會娶別人了?

青茵聽見這話,心裏便是一緊,較忙挑了幾句話安慰了姑娘一番,怕姑娘有什麼想不開的,幾夜都不敢離了姑娘。

青茵一直都那麼好,趙嵐心想。

從小陪着她、護着她,哪怕來了這個冷冷清清的庵廟,吃了那麼多的苦、遭了那麼多的白眼,她依然那麼好。

青茵啊,你要好好的,一定要過得比我幸福!

想到這裏,知嵐突然一陣難受,不是因為吞金而胸口悶,而且腹痛。她把手探到身下,摸到濕滑的感覺,她有點荒神,趕緊把手舉出來看…

血!是血!

趙嵐太害怕了,怎麼會是血?她不是已經吞金了嗎?怎麼還會有血?!難道又是夢見孩子沒了?可為什麼這一次血的感覺這麼真實?

她忍不住全身哆嗦起來,牙齒不停地打着戰。

“醒了?感覺好點了嗎?”

趙嵐聽見上方傳來一個男聲。

她驚恐地抬起頭來,拚命睜大了眼睛,光線陰暗,看不清來者的面龐,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身梁很高大,自遠而進、俯身而來,熏香隨之散開…

趙嵐聞見了甘松的熏香味。

他入候府宗室以後,也開始用起熏香,便是這甘松的味道。再聞見這味道,既陌生又熟悉,既害怕又欣喜,彷彿這許多年她的期待、心心念念,終於都有了迴音……

脆弱的感覺由四面八方湧來,最後凝在自己的舌尖……

“孩子,孩子沒了……”

這許多年在燈下默默忍下的思念,在橘子樹下凄凄埋下的委屈,在銅鏡前隱隱吞下金塊的悲情,都像潮水一樣奔涌而來,眼淚再也忍不住地落下來。

趙嵐戚戚地哭了起來……

祁臨川走近了,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凄慘的模樣。

弱小的身形蜷縮在草墊上,頭髮凌亂、滿臉淚水,手上佔着鮮血,哭得隱忍而悲傷……支支吾吾地說著孩子沒了。

這個樣子讓祁臨川想起十幾年前,自己的妻子——那個成兩家之好、合媒妁之言嫁進來的妻子。

那時候,邊關還很吃緊,祁臨川成親之後便趕赴前線,等打完秋冬前的最後一戰,家裏來信說孩子沒有保住;然後又一年後,家主又隱晦地說起發現了妻子與家中遠房堂侄有了不倫之交,但是已經家法處置云云。

他那時看了只覺得氣憤,告知家主按家規處置即可,不必事事報備,便再也沒有和家裏聯繫過。

時隔四五年,隨着與西狄加強通關,戰事不再的時候,祁臨川返鄉,看見自己妻子整日抱着瓷枕以日洗面、瘋瘋癲癲,祁臨川才發現自己作為一個丈夫的失職。

看着妻子曾經寫的詩詞,字字句句都是對他的思念……

他們住的小院,雖然他回來的時候已經許久失修、花木沒有人打理,但是從精巧的構造和院子裏的鞦韆,還有鞦韆上掛着的銅鈴,能看出妻子的可愛玲瓏。

或許應該多給妻子寫信,多多問候她的情況,而不是在孩子沒了的時候,只把她扔在京城不管不顧。

她家也是建水的大戶人家,家中為官人數濟濟,是家裏特意為他求娶。曾經一個才貌譽滿福建的妙人,嫁於他后竟然變成了這樣。

等到祁臨川想明白了,把妻子從家裏廟堂接出來,再想補救的時候,已經是車水杯薪。妻子繼續瘋癲了幾年,然後耗盡餘生地去了。

想到這裏,心好像被刺了一下。

祁臨川走上前去,像曾經抱着妻子那樣小聲安慰她:“沒事了,都過去了,沒事了……”

這姑娘小小的一團,在他懷裏,就像一隻受傷的小貓。

多久沒有這樣抱着誰了?

祁臨川自己都弄不清,更讓他弄不清的是這樣的感覺,抱着她,好像讓他那顆內疚的心不再無處安放,終於沉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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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椒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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