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十九章 少年心裏藏着一座山(中)

第一卷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十九章 少年心裏藏着一座山(中)

“老爺,驚語街那邊,打起來了。”中年管事盡量用平緩的語氣說著,雙手卻忍不住顫抖起來。兩百人堵死街道鮮血狂飆的場面確實駭人,這樣的恐怖場景將會讓他在今後時常半夜驚醒。

龐知行向著驚語街所在的方位看了一下,沉思了片刻,說道:“去趟魚龍街。”

“老爺,您身體……”

“無妨。”

“那咱家裏這事?”

“無妨。”

“驚語街可是百條人命啊!照這個態勢下去,就出大亂子了!老爺!您不能不管啊!”管事焦急地說道,遇到這樣的大事,他的心裏實在是沒個主意,要是老爺一去魚龍街他就徹底慌了。

龐知行沉穩地說道:“溢彩堂想打,我們攔不住。打便打。天都衙門跟東錦宮不會不管,你放心,打不到咱家門。還有,不準告訴舊山。”

管事還是心慌,卻也拚命忍着,立刻給龐知行安排好馬車,去往了魚龍街。

坐在極平穩的馬車裏,龐知行的臉色愈發蒼白起來。早年在天南地北闖蕩過程中留下的傷病,未等他老去就一起爆發,迅速地耗盡了他的生命。現在他安穩地待在家裏都是一種折磨,就算用最好的馬車出趟門,一頓顛簸后,他也不見得能再回來。可是魚龍街,龐知行非去不可。

“老爺,到了。”

龐知行迅速地壓下腦海中的事情,吃了一粒藥丸,臉上恢復了些許紅潤,走下馬車,向著魚龍街的登樓走去。

門口小斯立刻高聲喊道:“呦,是煊赫門的龐老爺啊,您裏面稍等,我上去給九爺稟報一聲。”

——

龐舊山看到寧獨,只笑了一下。寧獨看了一眼龐舊山,就明白叫他來是什麼事情了。

“你叫寧獨?”商沖古問道。

“是。”

“你知道我為什麼非要把你改成榜首嗎?”商沖古的語氣帶着些逼問的意味。

“因為我值得。”寧獨看着商沖古的眼睛說道。

商沖古大笑了一聲,說道:“好一個‘我值得’!你確實值得!我想問一問,是誰教的你感知天地元氣?”商沖古的目光忽然變得鋒利起來,盯着寧獨,不容許對方躲閃。

寧獨想起了兩個老混蛋,輕笑了一聲,說道:“愚公移山,熟能生巧。”即便他現在還不太明白什麼叫元氣,但也隱約能夠猜到。

青藤園最後畫科的考試,對別人來說很難,但對寧獨來說確實很簡單。他並不清楚什麼是天地元氣的流轉,他只是能夠清楚地看出那些線條,因為他過去的十年都在練習作畫。最初一幅“寒色”圖,他磨了整整三年才畫出來,期間不知道被兩個老混蛋暴揍了多少頓。要說天賦,他肯定是有的,但是更多的是他真的在拚命地練習,他要是不拚命就真的會被揍到沒命。

商沖古盯着寧獨,審視着。

胡然躲在寧獨的身後,瞧着商沖古,有些害怕也有些倔強的不服氣,終於鼓起勇氣說道:“你這麼一直瞪着我家少爺幹嘛!”

商沖古挑眉看了胡然一眼,目光柔和下來,那股凌人盛氣也消減了下去,罕見地變得如司馬峨那樣平和,轉而看向寧獨,說道:“我要收你做我的弟子。”

寧獨身子動了動,擋住了胡然,迎着商沖古。此時龐舊山搶先說道:“做買賣都有個貨比三家,總不能好賴不分就立馬買了。”

商沖古笑了,然後向後退了一步,說道:“我可以退一步,因為我確實不年輕了,而你們很年輕;我不會再退一步了,因為我叫商沖古。”

說完話的商沖古就真的如同一把劍一樣立在那裏,不論是誰上前恐怕都會被割下頭顱。

龐舊山看向寧獨,認真說道:“寧哥,商教習是五境裏劍道最強!雖然對於修行這條路我並不怎麼清楚,但是商教習如傳聞那樣強。”他原本還想說商沖古要給寧獨強行開竅的事,此時卻無法開口了,因為商沖古的讓步實在是太大了。若是商沖古收徒弟的消息昭告天下,恐怕會有上萬的修行者匯聚於此爭奪那個名額。

寧獨看着商沖古,思索了片刻,說道:“商教習,我確實想跟你學劍,但我——不想再有師父了。”

“我不配當你師父?”

“不是。因為我師父是我師父,不能再多了。”

龐舊山駁斥道:“寧哥!學習之道,豈有此理?但凡比我們強的,我們為什麼不能低下姿態去學?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僅此而已。師父之名,不過稱謂,你何必在這方面鑽牛角尖?商教習,真的讓步很大。”

寧獨衝著龐舊山笑了,眼前好像有了兩個老混蛋的影子,他懷着一種複雜到難以言喻的心情又笑又恨地說道:“是啊,這只是一個稱呼,可我的過去,只有這一個稱呼。”

過去十年裏,甚至出生算起的十六年,寧獨的生命里也只有這兩個字而已。

胡然好似明白了寧獨所要說的意思,在寧獨耳邊悄悄說道:“少爺,我們回家去吧,我已經很餓了。”

寧獨回頭看了胡然一眼,又看了商沖古一眼,說道:“商教習,抱歉了。”

然而,沉默的商沖古又退了一步,衝著寧獨笑了起來,他眼角的皺紋里好似多了些風霜。孤傲的人笑起來,竟也會溫柔。

五境劍道最強的人,本就是修的最剛猛的劍道,什麼時候退過步?退步,可就意味着死!然而商沖古今天卻退了兩步。不論是誰見到了,恐怕都會瞠目結舌。

龐舊山剛才就見識過商沖古的傲氣,他認為對方有資格擁有這樣的傲氣,可現在商沖古完完全全放下了他的驕傲,龐舊山也是被完全鎮住了。

“自古以來,只聽過程門立雪之類的謙虛求學,從未聽過有老師可以如此相待後輩的。商教習,我敬佩您!”龐舊山不是讚美,而是肺腑之言。

寧獨沉默了,他能感受到商沖古的誠心,他實在是沒有理由拒絕。

商沖古坦蕩一笑,說道:“我當你是跟我一樣的劍客,你想必也是一樣。我已經退了兩步了,你實在是沒有理由再拒絕我。但我不需要你拒絕,我不是你師父,我只是青藤園教習,所以只要你是青藤園學生,我就可以教你。”

這個世上,又有何人又有哪個門派,可以在對方堅持不是其弟子的情況下將自己的畢生所學教授給他人?最核心的東西,本應該是層層選出來的忠心傳承者才能得到,又怎麼可以傳給外人?那豈不是讓自己無立錐之地?

龐舊山愣住了,寧獨也愣了愣。

商沖古說道:“我只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為什麼非要當別人的老師才能傳授東西呢?尊師重道,確實是學生應該做的,但這卻不是讓老師端坐在堂上頤指氣使的理由。百藝不興,在有界,門派有界,師徒有界,人人有界。我商沖古今日破界,但凡有資格者,人人皆可學我劍!”

“好!師兄說的好!”司馬峨從門外走了進來,看了眾人一眼,看向師兄,思索着說道,“不過,師兄,你說的有資格者,還是由你來判定的,有沒有資格還是你來判斷。這還不是真正的人人皆可學,不是天下可學啊!”

商沖古眉頭突然一橫,凜然道:“廢話!我的劍,豈是人人都能學的?!”

寧獨笑了起來,龐舊山也笑了起來,除了餓肚子不愉快的胡然,四人都笑了起來。

司馬峨最先不笑了,他認真嚴肅地說道:“師兄,我還是覺得此事不妥,你太急了。他,應該連修行是什麼都不懂,還是應該從最基礎的學起才行。”

商沖古沒有理會司馬峨,看着寧獨,說道:“若是要以性命做賭注才可以修行,你敢賭嗎?不,是你非賭不行,因為你必定要修行!”其實商沖古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沒有說出來——“因為你必須是天下第一!”

司馬峨皺了下眉頭,他並不太認同師兄這樣類似於強迫的做法,對寧獨說道:“你先天不足,想要修行就需要強行開竅,不過這樣做只有一成的可能成功,剩下的九成里最好的結果也是終生殘廢。修行對你來說,還是過於兇險。”

“寧哥,你要想清楚!我們可以再等等的,不需要這麼急!”龐舊山轉而問道,“商教習,今天就得給你答覆嗎?”

“不是今天,而是現在。”商沖古看着寧獨,容不得半點虛假。想要練他的劍,在任何時候都不能猶豫。想要成為天下第一,也唯有真正的不畏死亡。

胡然輕輕拽了一下寧獨的衣衫。

就在此時,佟伯走了進來,卻沒有聲張,只是立在院外,儘管他的臉色隱藏的極好,龐舊山也看出了問題。若非是緊要的事,佟伯不回來,龐舊山心頭一緊,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卻又回頭看向了寧獨。

寧獨忽然露出了一個讓人無比安心的笑容,說道:“胖子,你去。我——已經參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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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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