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第二十五章四月急雨(五)
大明王朝的武帝曾下達一系列的法令,企圖將整個國家都牢牢控制起來,其中龍鱗冊就是控制修行者的最強硬手腕,金法令則是為了集中對錢財的管控。不過自從武帝駕崩后,這些法令也都開始廢弛,尤其是後者。
金法令的主旨是取締所有錢莊與地方紙幣,由國家統一發佈。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朝堂有一段時間出現了非常多的問題,甚至於動蕩不定,大明王朝的信譽斷崖式下跌,各地便相繼冒出了無數具有強大財力的錢莊,各自發佈票據,成為輔助錢幣流通的重要手段。時間一長,積重難返,大明王朝便沒有再嚴厲推行武帝的金法令,否則必定將盤根錯節的新格局掀翻,又將是誰都不想看到的動蕩局面。在日吞百萬兩的天都,錢莊便多如牛毛。
白手起家艱難無比,錢滾錢卻快的多。通過集中錢,開票據,做買賣,再分錢,猶如餵給雞糧食讓其生蛋,靠這種方式賺錢的錢莊也就如雨後春筍般發展,使得無數人一夜之間暴富。錢莊賴以生存的根本就在於“餵食與下蛋”的時間差,一旦資金的流轉出現問題,再龐大的錢莊也會轟然倒地。
半天時間,十萬兩的巨大金額,足夠衝垮一系列的小錢莊。
以訛傳訛的速度超過任何快馬加鞭,但凡是手中有票據的人,都爭先恐後地去往錢莊,爭相兌換白銀,生怕晚上一步手中的錢就成為了廢紙。幾進瘋狂的人遠比衝鋒陷陣的士兵都要兇狠,金龍錢莊等一系列小錢莊的門樓都被踏成了廢墟。
龐舊山所用的手段很簡單,他用小錢莊發的銀票支付溢彩堂,賣出去的東西卻只收白銀。如此一來,煊赫門裏只剩下白銀,而溢彩堂手中就只有小錢莊的銀票與一大堆珠寶。只要小錢莊資金流轉不過來,一但倒下,溢彩堂就一兩白銀都沒有!
隨着金龍錢莊等一系列錢莊的倒台,溢彩堂手中的銀票立刻成了廢紙!歸根結底,銀票只是信譽憑證,白銀才是真正的錢!
瞬間,溢彩堂,空了。
當潘雲起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哪怕他想以溢彩堂的家底支撐起金龍錢莊等一系列小錢莊也不行了,擠滿了大街的人足夠將溢彩堂啃的骨頭都不剩。
潘雲起重重地坐在椅子上,雙眼無光,雙頰好似一下子凹陷了下去,他低聲呢喃着,不知道到底在說些什麼。
這變化實在是太快了,就好似龐舊山做好了一切準備,提前物色好可能倒台的錢莊,提前準備好去錢莊兌換的人,拋售半價商品以套空溢彩堂的白銀,只一瞬間就將對手擊垮!
“雲起?!”剛進屋的四姨娘看到潘雲起這副模樣,嚇的大喊了一聲,忙撲了上去。“雲起,你怎麼了雲起?快來人!快來人吶!”
潘家頓時全亂了,擠滿了女人的聲音。
聽着外面亂七八糟的叫喊聲,潘移石的眼窩陷的更深,眼睛裏全是冷漠,好似在看別人的家事。他是今天上午才從潘雲起那裏得到的消息,知道了潘雲起的計劃。計劃是好計劃,只可惜龐舊山應對的太好了。潘雲起低估了煊赫門的底子,也高估了自己的掌控能力,更沒有想退路。
猛地咳出了一口血,潘移石雙眼發猙,他闊步邁出門,直去潘雲起所在的地方。一闖進門,他就蠻橫推開所有人,一把揪起癱軟在椅子上的潘雲起,猛地扇了潘雲起一巴掌。
啪!
這一巴掌的力道之大,讓潘雲起清醒了過來,讓其他人頓時失聲,有茶碗摔到地上。平日裏儒雅隨和的老爺,怎麼突然如同一頭猛獸。
潘移石盯着自己的兒子,厲聲問道:“輸了嗎?”
潘雲起茫然無助地看着父親,好似黑暗中看到一絲火光。
“我問你輸了嗎?”
啪!
又是極清脆的一巴掌,潘雲起的半邊臉幾乎要滲出血,嘴角更是已經流血。疼痛刺激着大腦,讓人快速清醒。
“你還沒輸!你手裏不是還有人?只要這個人在,你就能贏!”
潘雲起終於清醒過來,他看着怒髮衝冠的父親,突然痛哭起來,聲嘶力竭地吼道:“我一定殺了龐舊山!”
滿屋子的人都被這對父子鎮住了,全部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幹什麼。
潘雲起一擦眼淚,聲音狠厲地說道:“起了祖產,我要天都所有可以賣命的殺手!屋子裏的人,誰都不準走出屋子半步!否則,這些殺手就是殺你的!”
“少爺……”
“沒有聽明白嗎?!”
砰!砰!砰!
隨着所有大小門的關上,潘家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猶有積水的街巷裏,突然間多了些沉默無聲的人,這些人多戴着斗笠,不經意間露出一小截藏在腰間的刀劍,間或抬頭,目光里藏着寒芒,隨時都可以暴起殺人。
——
天都大明宮的後面,是天下人都打怵的東錦宮。曾幾何時,東錦宮真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近乎將大明王朝的各個階層都屠殺了個遍,即便現在收起了獠牙,也足夠讓嬰兒止住夜啼。基於此,東錦宮給人的印象是比天牢還要陰森恐怖的場所,實際上這裏卻是幽靜的庭院,更像是文人雅士的遊玩處,看不出半點血腥。
屋檐的雨簾還在編織,卻已經沒了冷意,屋子裏的茶就不需要太燙。這裏的茶半時辰一換,都是最好的貢茶,卻是極少有人喝,只留着淡淡的茶香,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種裝飾。
葉紅袖兩腳搭在桌子上,修剪着手指甲,優哉游哉說道:“二哥,你瞅啥呢,都瞅大半天了,煙雨樓里有姑娘等着你啊?這麼遠也望不對眼啊!”
笛明月笑道:“昨晚朝明坊的瓜柳衚衕死了三十七個人,裏面有個二境的。”
“兩家子爭地盤,死個人還不正常?每個人頭五百兩,一境的一千兩,二境的五千兩。有錢,愛殺多少殺多少,我就喜歡他們這樣,咱可缺銀子了。”這樣子的小事實在是不值一提,本就不應該東錦宮頭腦該管的事情。
“其中可能有青藤園榜首。”笛明月查過他回來那天在丹鳳門角樓上觀景的人,其中就有龐舊山。
“呦,這事情可得鬧的大一些,最好把那個商匹夫惹出來,我都好久沒見這匹夫了,還怪想念的,得好好瞅瞅,看看這匹夫的狼狽相。”
“不見也好,我保不了你。”
“商匹夫而已,五境內劍道最強的名頭大些,怕什麼。哎,二哥,你這是去哪,不等三哥四哥他們了啊?”葉紅袖抬頭望向要走出屋子笛明月,滿腹的不解。
“去朝明坊看看。”
“有啥可去的啊,還不如去煙雨樓呢!萬國朝的事還沒商定下來,大真國的事也麻煩的很,二哥你去啥去啊!有啥事能比這些事重要啊!你要不在這事怎麼定啊!哎,二哥你早點回來啊!”葉紅袖滿眼的疑惑,他實在是想不明白二哥為什麼要去看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但他也沒有去攔對方。
笛明月沒有理會葉紅袖的話,撐了一把傘,徑直向著東城的朝明坊走去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個青藤園榜首“龐舊山”,他好似認得。若是此時不去,好似就可能永遠錯過了。
——
龐舊山喝了很多杯涼茶了,肚子裏已經一片冰涼,心頭卻還是有些煩悶。都已經過了晌午,還沒有寧獨的消息。
“少爺!少爺!溢彩堂突然關門了!”大堂管事匆忙跑來,氣喘吁吁地喊着。
龐舊山起身遞過涼茶,問道:“慢些說,說詳細些。”
管事顧不上喝茶,端在手裏,說道:“就在半刻前,溢彩堂關門了,商鋪都歇了,他家大門更是緊閉了起來,裏面沒半點動靜。”
龐舊山思索了片刻,得不出什麼頭緒,皺起了眉頭。
“少爺,這溢彩堂耍的什麼鬼把戲?”
龐舊山現在可以確定一件事,那就是溢彩堂並沒有抓到寧獨,否則不會把大門關起來,而是應該立時攻擊煊赫門。關門應該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不讓裏面的人出來,也就是不讓某個消息泄露出來。這到底是個什麼消息呢?
此時又有人跑了進來,喊道:“少爺,我今早幫你去青藤園請假,一開始允了,現在卻讓你馬上過去一趟,說是要緊事,不能耽擱了。我問什麼事,也沒說,只說讓真正的少爺過去。原話是‘讓真的來。’。”
龐舊山凝住了目光,思索片刻后,說道:“不去。”
“你去。”龐知行從門外走了進來,看着龐舊山,目光不容抗拒。
“父親……”
“去。這裏有我在。”
龐舊山看着面容憔悴但目光堅毅的父親,點了點頭,立刻隨着僕人向著青藤園趕去。他聽到父親忍了許久的咳嗽聲,知道熬了一天的父親又咳出了血,但他卻沒有回頭。
雨仍在淅瀝,卻已擋不住任何人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