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路
歐陽山莊發家於南方，之後家族的重心逐步往北移動，在中原地帶觸及到了北方千金堡的利益，無法再輕易向北發展，於是最後山莊坐落到了江南一帶，於輕薄的煙雨之中建成了一座高手雲集的莊園。
因為英雄會的原因，此刻四面八方的江湖好手武林名家，乃至三教九流地痞流氓，只要拿到了英雄帖，全部都往江南趕去。平日裏只有平頭百姓來往的官道上，忽然多出了許多佩劍戴刀的江湖人來。
饈姑娘裹了頭巾，幾乎有半張臉都罩上了一層陰影。旁人看去，只看得見她陰氣森森的眼睛，和似乎永遠不會翹起的冷硬嘴角。
楚寒天費解問道：“你為什麼要把自己的腦袋包起來？”
饈姑娘一邊繼續包一邊答道：“離浮苑向來不挑生意，平日裏得罪的人記都記不清。雖說我並不怎麼拋頭露面，但是難保有那麼幾個認識我的，我並不想在半路上生事。”
“有道理有道理。”楚寒天連連點頭，“但是我們一男一女結伴上路總是很惹人注目，若有人問起，怎麼說？”
饈姑娘的動作遲疑了起來，她半晌才小聲道：“……兄、兄妹？”
“可是我們兩個的外形差別太大了。”楚寒天說的是事實。饈姑娘整個人陰沉沉的，頗有些招魂引鬼的神婆味道。而楚寒天相貌英俊，還喜歡說個不停，這樣看去兩人確實完全不像是同一個窩裏出來的。
因此楚寒天提出新建議，“還是夫妻吧。”
饈姑娘一愣，繼而瘋狂搖頭，“不不不，說夫妻更加沒人信。還是……還是兄妹吧。師兄妹……應該行吧……”
楚寒天甚少見到饈姑娘有如此明顯的情緒，再想到她拒絕的這個提議，頓時很不樂意，“拜託！我長得不丟人好嗎！你憑什麼拒絕我！！”
饈姑娘沒料到這人居然會是這個思路，不禁呆了一瞬，有些不情願地回答道：“正因為你長得不丟人，所以這個建議才行不通。”
“為什麼行不通啊？！我長得好看不好嗎？換別的女人看到我這張臉還巴不得和我做夫妻呢！憑什麼到了你這裏就不願意了？！”
他聲音老大，在這間小客棧的二樓客房裏可謂餘音繞梁。饈姑娘覺得太吵，正要將此人轟到外面去，忽地客房門猛然被推開，門后的人影尚未顯現出來，便已經有一道清朗的聲音喝道：“人家姑娘不願意便是不願意，豈有強逼人家的！這簡直是強搶民女！”
兩人回頭，只見一位腰別雙劍，眉清目朗的青年劍客站在門口，目光炯炯地瞪着楚寒天。三人一時無話，氣氛十分尷尬。
饈姑娘急忙扭過頭去，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臉可以繼續丟了。倒是楚寒天在一開始的尷尬過後，挺胸迎了上去，道：“我可沒有強逼她什麼，我只是把事實陳述而已，你看，我根本連碰都沒碰她！”
青年劍客上前兩步站到饈姑娘身側，用身體擋在兩人之間，“你一個大男人，對着一個姑娘家大吼大叫是何道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追求人家姑娘並不可恥，但是感情這種事豈是勉強得來的，你還是快些出去，不然我可要替天行道了！”
他仰首挺胸地說完，順勢壓了壓腰間雙劍的劍柄，似乎真有隻要楚寒天敢上前就大戰一場的態勢。
楚寒天這時總算明白，看來這人誤解了他和饈姑娘的關係。他煩躁地抓了抓頭髮，試圖解釋道：“不是，那個，你誤會了……我和這位姑娘是夫……”
“我和他是師兄妹。”饈姑娘忽然飛快地打斷了他，“家師是一位隱士，出身不便明說，請少俠諒解。我和師兄剛下山來，他性子急躁，適才……是和我有些誤會才會發生口角，不妨事的，但仍多謝少俠仗義。少俠這般俠義正直，想來在江湖上也定是一位英雄。”
這番話說得年輕人好生受用，他肉眼可見地不好意思起來，嘿嘿笑道：“哪有哪有，小生不過是中陽門的後輩……”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摸摸地朝饈姑娘蹭過去，似乎是想一探饈姑娘芳容的究竟。饈姑娘並未防備，無意間視線對上，她急忙又轉過頭去。
剛剛那一瞬間，她並不覺得這年輕人認出了她是誰，但是對方眼中那失望的神色和減淡的笑意，卻讓她十分不爽。
不待她出口送客，這年輕人已經小聲對她說道：“但是姑娘，你這位師兄也算一表人才，你若能配上這樣的男人，也算可以了。就……不用那麼挑了吧。”
他乾笑兩聲，自己主動退了退，朝着門口走去，停在楚寒天面前，對他抱拳行了一禮。
楚寒天還禮時，聽見他又小聲道：“兄弟你也太……不過你們剛下山，你沒怎麼見過女人，可以理解。”他還拍了拍楚寒天的肩膀，又大聲道：“相逢即是緣，我是中陽門下弟子程蘇南。想來兩位也是去英雄會的，那麼不日就能再見。不知兩位怎麼稱呼啊。”
楚寒天的臉色依然沒那麼好看，但還是答道：“在下……楚寒天。”他差點把“蜀中”兩個字蹦出來，還好及時咬了一口舌頭。
“阿饈。”
楚寒天有些驚訝，饈姑娘居然就這樣把自己的本名暴露出來，但是好在程蘇南似乎並沒有把這個稱呼和離浮苑主人聯繫到一起，只是道：“好，那麼後會有期。兄弟你可不要再對你師妹如此死纏爛打了啊。”
說完他還揶揄地朝楚寒天擠了擠眼睛。若沒聽錯，饈姑娘覺得這人在離去前還小聲對楚寒天嘀咕了一句“到了江南還愁沒有美女嗎”這樣的話。
……算了，她並不是很想計較這些事情，她只想幾下收拾了好上路。
然而楚寒天卻像塑像一樣定在原地。他嚴肅地盯着饈姑娘，直到對方實在受不了他瘮人的眼光，勉強把正面轉向他，道：“看着我幹什麼，英雄會就在明天，今天不加緊趕路明天就別想到歐陽山莊了。”
“饈姑娘。”他忽然正式而又莊重地叫了饈姑娘一聲，一雙明澈鳳目定定地看着她。這倒是叫饈姑娘心中好生嘀咕，一面是覺得這人雖嘮嘮叨叨沒個正形，但一面又真心覺得這人的眼睛真是好看。看這架勢，難道楚寒天是要假戲真做了？
心中忽然蹦出這樣的念頭，頓時饈姑娘慌得不行。比起面對楚寒天的慌亂，她更加驚詫於自己居然會冒出這樣的想法來。
“饈姑娘。”楚寒天上前一步，又鄭重地叫了一聲。這下他幾乎是貼在饈姑娘面前了。若是以往，饈姑娘早就木着一張臉將此人推開，可是這次她卻獃獃地站在原地，不知這人要做什麼，也不知自己該做什麼。
在這樣曖昧而又微妙的氛圍中，楚寒天終於鄭重地說出了下面的話。
“你要不要跟我學習一下如何微笑？這樣真的會好看很多。”
媽的，滾。——這是饈姑娘腦中蹦出來的第一句話。
*
這一段在客棧里發生的插曲並未耽誤太多時間，兩人依舊在預定的時間裏站在了客棧門口。饈姑娘正要去買馬，楚寒天忽然拉住了她。
“饈姑娘，我們昨晚上開的兩間房，這已經是極其浪費錢財的行為，我覺得，再要買馬，未免過於勉強了。”
饈姑娘眼皮都懶得跟他抬一下，“昨晚的房費是你出的嗎？”
楚寒天乾咳一聲，“雖然我並沒有掏錢，但是我的的確確是打算把我那一間的錢還給你的……”
“這麼說，如果我要買馬的話，你也會把你那匹馬的錢還給我？”
楚寒天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那你掏得起這兩筆錢嗎？”
楚寒天面色慘烈地緩緩別過頭，拒絕和饈姑娘對視。
饈姑娘道：“所以你堅持要和我假扮夫妻，是因為之後可以只開一間房好省錢。不讓我買馬，是因為你沒錢。”
“饈姑娘，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何必，若沒有你，我絕不可能打開棺材，也不可能發現艷鬼的屍體。這一趟所花的錢我都不會向你討要，權當是給你的答謝。”饈姑娘不以為意道，“況且，離浮苑也並不缺錢。”
“但就算是這樣……”
饈姑娘右手朝楚寒天面前一伸，一條布袋差點打在楚寒天臉上。她捏住袋口的手指一松，滿袋金葉子金燦燦地能晃瞎人眼。
楚寒天眼睛一亮，猛地往饈姑娘腳下一撲，“饈姑娘，要不你娶了我吧！”
他沒有被饈姑娘一腳踹飛真得感謝這位離浮苑主人一貫的剋制。
*
大約是身邊有位有錢人兜底，饈姑娘感覺楚寒天這一路上跑得格外狂妄。他騎在馬上飛馳居然也敢昂首挺胸，一頭長發被迎面的風吹得呼呼亂飛，宛如一團雜亂的海草。饈姑娘並沒有提醒他這副模樣極其不雅的打算，她只是目光獃滯地看着前方。
一路行至山林之間，長長的山路上看不到半個人影，只有層巒起伏的山巒和此起彼伏的蔥鬱樹木。忽然，跑得正歡的楚寒天一勒馬韁停在路中間，饈姑娘慢他三丈距離，正待奇怪，楚寒天手一伸把她也攔了下來。
“怎麼了？”饈姑娘問道。
楚寒天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朝道旁的樹林使了個眼色。饈姑娘安靜了幾息，果然聽見樹林裏有兵戈相擊的聲音傳來，其中夾雜着幾聲呼救。
饈姑娘道：“與我們無關，還是走罷。”
楚寒天不為所動，道：“我聽見叫喊里有程蘇南的聲音，不妨還是去做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