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趙郁靜靜聽着。
她和他距離很近,就像先前在青竹院,他在外書房裏和人說話,卻知道蘭芝就在距離不遠的薔薇閣,他忙完回去,一定能看到她。
王府日子難熬,她每日不過是妝扮、做女紅、賞花,在小小的薔薇閣內熬着歲月。
可是如今她離了王府,做葯賣葯,買魚種花,品嘗美食,和閨友聊天,陪母親串門……真是活得不知道多自在!
這樣看來,帶她回王府又有什麼樂趣,王府不是他的家,也不會是她的家。
看來,該想法子分府另居了。
只是按照大周律例,父王還在,他這郡王就不能分府另居,不過事在人為,他還是有法子的。
陸媽媽陪着秦二嫂和蘭芝母女倆在樓下堂屋坐着說話。
和秦二嫂蘭芝母女倆聊了一會兒之後,陸媽媽簡直像是被打開了另一扇窗子。
她是宮中醫女出身,一直以為醫女就是精通醫術,被病人請去望聞問切看病而已。
如今結識了秦二嫂母女,才知道原來女醫還可以這樣做,不必醫術精通什麼都懂,也不必給病人看脈息,只會療治三兩種固定的病,然後賣專門療治那幾種病的葯,也能名利雙收,日子過得愜意自在,還不算太累。
見陸媽媽眼睛都瞪大了,蘭芝不禁笑了,道:「陸媽媽,我是這樣想的,與其什麼都要去鑽研,付出很多心力精力,還不一定精通,不如像我娘這樣,專心致志只看那幾樣病,賣那幾樣葯。」
剛才和陸媽媽聊了這一陣子,她們母女都發現陸媽媽是真的醫術高明,見解高妙。
陸媽媽點頭笑了:「我先前怎麼沒想到呢!」
不過她還是有自己的堅持:「秦大姐兒若是想學脈息,儘管來我這裏,我一定傾囊相授!」
蘭芝眼波流轉看向秦二嫂,見母親頷首,便當即起身,笑盈盈上前要向陸媽媽行禮:「請媽媽收我為徒!」
陸媽媽笑容滿面,不待蘭芝跪下,當即扶起了蘭芝:「既然大姐兒不嫌棄我老婆子,那我就腆着臉收下你這弟子了!」
郡王起初就交代了,讓她想法子教秦蘭芝醫術,如今秦蘭芝自願跟她學醫,陸媽媽心裏不知多歡喜。
她在宮裏多年,自有一套處世之道。
她一生孤苦,白佳寧就是她的一切,是她的心肝寶貝,白佳寧雖然和端懿郡王是至交好友,可是陸媽媽卻覺得還不夠,白佳寧與端懿郡王得更親近一些才好。
若是她能與秦蘭芝關係緊密,以後自然能夠幫到白佳寧,這才是她開心的真正原因。
秦二嫂也是歡喜,與陸媽媽商議好了每日蘭芝過來學醫的時間,便又說起了行拜師禮的事。
陸媽媽哪裏會讓秦蘭芝給自己行禮,笑吟吟道:「咱們都不是俗人,何必講究俗禮,找個好日子,一起吃頓酒就是了!」
正在這時,秦家的小丫鬟蜀芳來請秦二嫂回去:「娘子,老爹帶了一位姓張的媒人來家了,讓我請您和姑娘回去呢!」
趙郁踱到了粉牆后,隔着漏窗往外看。
陸媽媽送秦二嫂秦蘭芝母女出來,說笑着沿着鋪着青磚的小路往外走。
她一邊走,一邊指着左手邊的灰瓦粉牆道:「牆那邊是外院,我外甥要是回家,一般都在外院行止。」
秦二嫂聞言,忙道:「我還以為您家姓王,原來是姓趙……」
陸媽媽笑了起來:「姓王的是我外甥的清客王湉王先生,我外甥在外經商,因為未曾婚配,便讓我替他照管內院,讓王先生替他處理外面的生意瑣事。」
按照趙郁安排的身份,陸媽媽是宮中放出的醫女,年老無依,跟着外甥趙穆生活,趙穆在外經商,常住外院的是趙穆的清客王湉王先生。
蘭芝一聽陸媽媽的外甥姓趙,當下就問道:「媽媽,不知令外甥大名喚作什麼?」
陸媽媽笑了:「我外甥大名叫趙穆,肅穆莊嚴的‘穆’!」
秦二嫂忙奉承道:「真真好名字,簡單明白!」
蘭芝垂下眼帘,略有所思。
她是讀過幾年女學的人,讀書時功課還算不錯,後來跟了趙郁,內宅生涯寂寞無聊,閑了就讀書,也讀了不少書。
這「穆」字,雖然有「恭敬肅穆」之意,可是若與「郁」字連用,「郁穆」一詞就是和睦美好的樣子……
而趙郁名字中的「郁」字,就是美好的意思,他封號「端懿」中的「懿」字,也是美好之意。
不過蘭芝很快就抿嘴笑了——她實在是太敏感了,什麼都要和趙郁聯繫到一起。
趙郁是高高在上的端懿郡王,這位趙穆趙公子是走南闖北在外謀生的商人,哪有可比性!
這樣一想,蘭芝很快釋然了,抬頭看向走在前方的母親和陸媽媽,燦然一笑,快走幾步追了上去。
陸媽媽正在和秦二嫂說她的外甥趙穆:「……我這外甥,今年不上二十歲,生得俊秀,又能幹,沒爹沒娘,自己獨立支撐起家業;心底也善良,看我老婆子孤苦無依,收留了我在家養老……」
秦二嫂一聽,羨慕得很:「陸媽媽,你可真有福氣……」
趙郁此時正立在漏窗后,方才一眼便看到了蘭芝燦爛的笑顏。
蘭芝笑起來最好看,他第一次見蘭芝是在船上,蘭芝立在梅溪河邊。
他正凝神看蘭芝,蘭芝對着他一笑,小臉白如明月,眼睛是彎彎的月牙兒,小酒窩甚是可愛,一下子照亮了他的心。
此時蘭芝穿着大紅緞子外衣,鮮艷的大紅愈發襯得她肌膚晶瑩眼若秋水。
原來蘭芝穿大紅這麼美!
趙郁這才意識到因為妾室身份,蘭芝自從進了王府,就再也沒穿過大紅正紅,心裏越發愧疚。
他的視線一直追隨着牆外的蘭芝,直到蘭芝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月亮門后,這才慢慢踱步往回走。
如今已是深秋,竹林早已沒了夏季時的青翠欲滴,竹葉呈現枯乾的綠,在秋風中簌簌作響。
趙郁負手慢慢行在竹林間的小徑上,思索着自己這些日子要做的事。
他得先安頓好蘭芝,讓蘭芝日子充實,卻還得破壞蘭芝的相親,不能讓蘭芝真的嫁給別人;他還得快些進京一趟,起碼辦妥分府另居之事,這樣才能有底氣說服蘭芝回來;生意那邊也得兼顧,不然將來怎麼養活老婆孩子?
趙郁剛在書房坐定,陸媽媽就過來了。
她行罷禮,這才道:「郡王,剛才秦家那邊來人,說有媒人去了秦家……」
趙郁微微一笑:「陸媽媽,不妨事。」
陸媽媽乍一見端懿郡王的笑容,不由一驚,很快就笑了起來:「既然郡王已有主意,奴婢就不多說了!」
郡王笑得可真好看,跟小孩子一樣可愛明媚,令她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初到慶嘉長公主身邊,當時尚是皇子的慶和帝也會這樣笑,端懿郡王長得可真像慶和帝少年時候啊!
那時慶和帝還是青蔥少年,開心起來也會這樣笑,只是後來人心的險惡,宮廷的爭鬥,朝堂的傾軋,幾個大家族的爾虞我詐,當年那個愛笑的少年再也找不到了,就連慶嘉長公主也迴避政治,專心在公主府含飴弄孫料理家務……
趙郁想了想,交代陸媽媽道:「陸媽媽,請務必好好教秦氏醫術!」
陸媽媽微笑:「那是自然。」
趙郁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也不能累着了她,得讓她適當放鬆。」
陸媽媽含笑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