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轉眼到了九月初一。
秦蘭芝早和爹娘說了馬三姐約她去菩提寺進香的事,秦仲安這日一早起來雇了輛馬車,又叫了許江天過來,預備女眷乘馬車,他和許江天騎了馬跟着,一起往宛州西邊的杏花山菩提寺進香。
梧桐巷新買的宅子終於收拾完畢,知禮稟了趙郁,這日一早趙郁戴了眼紗,帶着胡靈和王湉騎着馬過來看宅子。
新宅子和東隔壁秦家的格局不同,分了外院和內院,外院是個四合院,內院則是一棟小樓外加小小的後花園。
知禮知道趙郁的喜好,外院種着幾株松樹幾株冬青,十分闊朗;內院花木扶疏,秀麗雅緻。
趙郁帶着胡靈王湉看了一圈,王湉很是滿意,道:「青松女貞,河水澄碧,甚是幽雅,明月之夜,倒是可以聚上三五好友,在此偃仰嘯歌,詩酒歡樂!」
胡靈則道:「若是做那藏嬌的金屋,未免有些簡陋了!」
趙郁看了便道:「侍候的丫鬟小廝已經搬來了,王先生,你住在外院東廂房,陸媽媽下午搬過來住在內院樓下東間!」
他自己若是過來,自然是要住在內院二樓了,這樣也方便看東隔壁秦家樓上住的秦蘭芝。
幾個人看罷宅子,便打算離開。
一行人剛走到大門口,便聽到東隔壁門口似乎有不少人在說話。
趙郁便給王湉使了個眼色——秦家的人沒見過王湉!
王湉雖然長着一張清高的臉,可是在趙郁面前卻乖順如狗精靈似貓,當即會意,瀟瀟洒灑出去打聽了。
他身穿青絹道袍,腰系絲絛,腳下雲履凈襪,再加上生得英俊,頗有一種瀟洒不羈的書生氣,一見在大門外招呼車夫的秦仲安便深深一揖:「見過老爹!」
秦仲安被他這不羈的書生氣息給迷惑了,和他寒暄了幾句,很快就被王湉把話都套去了。
王湉洒然走了回來,低聲稟報趙郁:「秦家這是要送家中女眷去城西杏花山菩提寺進香!」
他看了趙郁一眼,見趙郁目如寒星正灼灼看着自己,便立即補了一句:「是秦老爹的娘子秦二嫂和他的閨女秦大姐兒,以及斜對面馬家唱曲的馬三姐!」
趙郁一聽,略一思索,含笑看向胡靈:「聽說杏花山風景甚好,今日閑來無事,咱們去散散心吧!」
胡靈自是知道趙郁心思,卻故意哼哼唧唧:「既然閑了,不如叫上幾個院裏的頭牌,到白三哥的麒麟園吃酒泛舟——」
趙郁不待他說完,直接拎着胡靈的衣領進了院子,口中吩咐知禮:「快去備馬,我要陪着王先生和胡五弟去城西杏花山散心!」
趙郁一行人戴着眼紗騎着駿馬出了宛州西城門,沿着官道往西而去。
行到了十八里崗的岔道處,趙郁勒住了馬——眼前有兩條路,都能通往杏花山,一條是寬闊平整的官道,方才秦家的馬車就是沿着這條官道往杏花山去了;另一條窄一些,不適合行馬車,卻是一條近道。
趙郁略一思索,一夾馬腹,走上了那條近道。
既然要去杏花山一趟,何不先趕過去,等秦家的人到了,若是打了照面,秦蘭芝也沒法指責他跟蹤她了!
胡靈平常愛的都是會調情擅風情會玩情趣的院中女孩子,哪裏在女人身上費過這麼多功夫?
他打馬追上趙郁,喋喋不休道:「我的二哥,好女不穿嫁時衣,好男不吃回頭草,白三跟船去江南,臨行前告訴我,說要親自給你挑幾個江南好女兒帶回來,你可別在秦氏那一棵歪脖樹上給弔死了,你應該放眼天下,胸懷大周,北地胭脂,南方佳麗,一一品鑒,就知其中滋味——」
趙郁才不理會胡靈,徑直揚鞭控馬疾馳而過,再次超過胡靈。
胡靈雖然是他的兄弟兼損友,可是在對待女人這件事上,胡靈不是他的知音,反倒是趙翎那廝和他更投機!
秦仲安雇來的馬車很是寬大舒適,秦蘭芝坐在中間,秦二嫂和翡翠分別坐在她的兩側,馬三姐帶着跟她的婆子坐在對面倒座上,兩家女眷一路說著笑着,十分愜意。
蘭芝前世十四歲的時候,曾經跟着爹娘在上巳節去杏花山菩提寺進過香,便說起了杏花山的杏花:「站在山下遠遠望去,只覺滿山都是杏花,藍天下整座杏花山都是粉色的……」
這是她一生都難忘記的美景。
馬三姐悠然神往,道:「我沒見過杏花山的杏花,不過我吃過杏花山的杏,又面又甜,入口就化了,杏皮卻有些酸!」
聽馬三姐這麼一說,蘭芝只覺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便道:「我記得從菩提寺上罷香出來,若是繼續登山的話,山坳口彭公墓那裏有一個賣砂鍋米線的小店,她家的米線是用雞湯加了山野菇熬制的,特別美味。」
秦二嫂聽女兒這麼說,便攬着她笑道:「我的兒,你既然饞得慌,娘還帶你去吃那家砂鍋米線!」
蘭芝不禁笑了,依偎在母親懷裏:「我記得砂鍋米線店外面還有一個烤紅薯的大泥爐子,不知道賣烤紅薯的老頭還在不在了……」
能重生可真好,先前還以為終其一生都回不去的地方,如今還能再重去一次。
眾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就到了杏花山的山腳下。
山腳下有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沿着這條小路往前走,約莫一刻鐘就能走到菩提寺的山門外。
馬車穩穩停了下來。
秦仲安上前扶了秦二嫂下來,一錯眼看見蘭芝扶着車門要從馬車上跳下來,忙道:「大姐兒,等我和你娘扶你!」
許江天聽到聲音,忙也看了過去:「姐姐,你別往下跳!」
蘭芝見她爹和許江天這樣緊張,不由笑了,道:「爹爹,我哪有那樣嬌貴!」
不過她還是扶着爹娘的手小心翼翼下了馬車。
她知道自己因為外表,常給人嬌弱的印象,其實她沒那麼嬌弱,前世她可是隨着趙郁千里迢迢走到西北的,就連騎馬和駕車她都學會了。
蘭芝一下馬車,便轉身扶了翡翠和馬三姐下車。
許江天牽了兩匹馬,帶着馬車去山腳下相熟的客店寄存馬和馬車去了,秦仲安則陪着女眷步行上山。
山路一邊是長滿杏樹的山壁,一邊是深不見底的懸崖,一行人慢慢走着,一邊走一邊賞景,悠閑自在得很。
山路盤旋,前方忽然轉出一群男女,蘭芝忙拉着馬三姐貼着山崖側立,給對方讓路,卻看到爹爹上前和對方行禮:「原來是林老太太!」
秦二嫂也認出是城外軍營林千戶的祖母林老太太,忙低聲交代了一句:「這是城外軍營林千戶的祖母林老太太!」
她牽了蘭芝上前見禮。
蘭芝行罷禮,含笑看了過去,見那林老太太有六十多歲年紀,鬢髮都白了,戴着寶藍綉松柏長青抹額,穿着絳色綉袍,十分精神,便隨着母親端端正正行禮。
林老太太常服用秦二嫂的人蔘養榮丸,彼此很是熟悉,親熱地拉着蘭芝的手細細打量了一番,道:「秦二嫂,這就是你家大姐兒么?真真好容顏!」
蘭芝抿嘴一笑,裝作害羞地垂下眼帘。
其實她前世是認識林千戶的。
那時候林千戶已經成了林參將。
大約兩年後,林千戶會被朝廷調往西北駐紮,駐地就在她和趙郁所在的小城張掖。
有一次趙郁帶了麾下騎兵追擊西夏人,將近一個月不見蹤影,別人都傳着說他死在大戈壁裏面了,再也回不來了。